親戚們看我的眼神,從鄙夷變成了同情,又夾雜著幾分看好戲的玩味。
他們三三兩兩地散去,臨走時拍拍我的肩膀,說著一些不痛不癢的安慰話。
「林默啊,別往心裡去,你丈母娘也是老糊塗了。」
「是啊,張麗也真是的,太衝動了。」
我一言不發。
送走警察和所有賓客,屋子裡只剩下我們三個人。
空氣壓抑得幾乎要凝固。
那堆刺眼的紅色鈔票還擺在桌上,像一個巨大的諷刺。
「老公……」
張麗怯怯地開口,試圖拉我的手。
我面無表情地躲開了。
她的手僵在半空,臉上閃過尷尬和受傷。
「林默,你這是什麼態度?我媽都說了她忘了,你還想怎麼樣?」
她的語氣變了,帶著被冒犯的惱怒。
「我差點被當成小偷抓走。」我看著她,聲音平靜得沒有波瀾。
「那不是沒抓成嗎!」王秀蘭突然插嘴,嗓門又提了起來,「再說了,一家人,你計較那麼多幹什麼!我是你丈母娘,是長輩!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你一個做晚輩的,就不能體諒一下?」
她理直氣壯,仿佛犯錯的人是我。
「體諒?」我幾乎要氣笑了,「體諒到任由你們當眾羞辱我,把我送進警察局?」
「林默!」張麗厲聲喝止我,「你怎麼跟我媽說話呢!她都這樣了,你非要逼死她才甘心嗎?」
她擋在王秀蘭身前,像一隻護崽的母雞,怒視著我這個「敵人」。
我看著她,心中一片冰涼。
從始至終,她沒有一句真正的道歉。
有的只是指責我不夠大度,不夠體諒。
在她心裡,她母親的「遺忘」是理所當然,而我的尊嚴和清白,卻一文不值。
「對不起,是我不大度。」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我轉身走進廚房,默默地收拾著殘局。
那些我精心準備的菜肴,大多沒怎麼動,已經涼透了。
就像我的心。
我聽到客廳里母女倆在竊竊私語。
張麗的語氣帶著安撫:「媽,你彆氣了,林默就是那個犟脾氣,過兩天就好了。」
王秀蘭的聲音壓得很低,但還是飄了過來:「他今天那個眼神……跟要吃人似的。麗麗,我看他心裡是記恨上我們了。」
「記恨又怎麼樣?他一個外地來的窮小子,要不是我們家,他能在城裡站穩腳跟?他還敢翻天不成?」張麗的語氣里充滿了不屑。
我端著一盤剩菜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她們……她們真的以為我還是那個可以任由她們拿捏的軟柿子嗎?
我深吸一口氣,將剩菜倒進垃圾桶,然後走出了廚房。
王秀蘭和張麗看到我出來,立刻停止了交談。
「林默,那個……對不起啊,今天是我不好。」王秀蘭率先開口,臉上擠出幾分歉意。
「媽也是老糊塗了,你別跟我一般見識。」
張麗也跟著附和:「是啊老公,媽都道歉了,你就別生氣了。這事就這麼過去了好不好?」
我看著她們母女一唱一和的表演,只覺得無比噁心。
如果不是剛才聽到了她們的對話,我或許真的會像以前無數次那樣,選擇息事寧人。
但現在,不可能了。
我沒有理會她們,徑直走到陽台,說要去透透氣。
我靠在欄杆上,點燃了一支煙。
夜風很冷,吹在臉上像刀割一樣。
但我需要這種疼痛來讓自己保持清醒。
我沒有關緊陽台的門,留下了一道縫隙。
很快,我聽到了王秀蘭壓低了聲音,但依然難掩興奮的通話聲。
「強子,哎,是我……事情辦砸了!那個老不死的警察,多管閒事!錢沒弄過來……你放心!你放心!媽肯定給你弄到錢買房!你女朋友那邊你先穩住!對,你姐夫這邊……媽再想想辦法!他今天……」
後面的話我沒再聽下去。
但已經足夠了。
「辦砸了」。
「再想想辦法」。
原來,今天的一切,根本不是什麼烏龍,而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陷害。
一場由我最親的丈母娘主導,我最愛的妻子協同執行的,針對我的陰謀。
她們的目的,就是那八十六萬。
不,是我的所有積蓄。
她們想用「偷竊」的罪名,逼我就範,甚至逼我離婚,然後讓我凈身出戶。
多麼狠毒的計策。
多麼惡毒的人心。
我狠狠地吸了一口煙,辛辣的煙霧嗆得我眼淚都流了出來。
我回想起結婚這三年,王秀蘭是如何以各種名義從我這裡要錢的。
小舅子張強要買車,她說我這個做姐夫的得表示表示,我給了五萬。
張強要創業,她說年輕人有想法得支持,我又給了十萬。
逢年過節的紅包、日常的各種補貼,更是不計其數。
我以為我用錢買來的是家庭和睦,是妻子對我的感激。
現在看來,我買來的只是兩條永遠喂不熟的白眼狼。
她們不是我的家人。
她們是趴在我身上吸血的螞蟥,是兩個把我當成養老脫貧工具的成年巨嬰。
而張麗,我的妻子,她不是什麼被原生家庭影響的受害者。
她就是那個遞刀子的人。
一根煙燃盡,燙到了我的手指。
我扔掉煙頭,用腳尖狠狠地碾滅。
心裡的那團火,卻被徹底點燃了,越燒越旺。
我轉身,推開陽台門,走了回去。
臉上,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和溫和。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有些東西,已經永遠地改變了。
回到客廳,王秀蘭已經掛了電話,正和張麗坐在沙發上吃水果,看電視。
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鬧劇從未發生過。
看到我進來,張麗甚至還朝我招了招手,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老公,快來,看會兒電視放鬆一下。」
她的語氣自然得就像我們剛剛一起吃完一頓溫馨的晚餐。
這種極致的虛偽,讓我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我沒有過去,只是淡淡地開口:「媽,你明天還住這兒嗎?」
王秀蘭愣了一下,隨即臉上堆起笑:「住,當然住。強子那邊還沒消息,我多陪陪你們。」
「好。」我點了點頭,「那您早點休息。」
說完,我沒再看她們一眼,徑直回了臥室。
我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一夜無眠。
腦子裡像放電影一樣,一遍遍回放著從前的種種細節。
王秀蘭每次來我們家,總會有意無意地抱怨自己記性越來越差,不是忘了關火就是忘了帶鑰匙。
有一次,她甚至當著我的面,把電視遙控器放進了冰箱。
當時我還很擔心,勸她去醫院看看。
張麗當時是怎麼說的?
她說:「我媽就是老了,腦子不靈光了,你別大驚小怪的。」
現在想來,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在為今天的「遺忘」做鋪墊。
她們早就開始布局了。
就等著一個合適的時機,給我致命一擊。
而張麗的生日宴,親戚滿堂,無疑是她們眼中最好的舞台。
只要我被扣上「小偷」的帽子,在親戚面前抬不起頭,她們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拿捏我,逼我拿出所有的錢來「賠償」,來堵住悠悠之口。
甚至,她們可能早就做好了我被抓走,然後張麗順勢提出離婚,獨占所有財產的準備。
好一招釜底抽薪。
我的心,一寸寸地變冷,變硬。
天快亮的時候,我終於做出了決定。
既然你們不仁,就別怪我不義。
這場戲,我陪你們演下去。
第二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樣起床,做好了早餐。
餐桌上,我對王秀蘭和張麗的態度恢復了往日的溫和,仿佛昨晚的一切都已翻篇。
王秀蘭顯然鬆了一口氣,看我的眼神也不再那麼閃躲。
張麗的臉上則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她大概覺得,我又一次被她輕鬆拿捏了。
「林默,還是你做的早飯好吃。」王秀蘭吃著我做的雞蛋餅,含糊不清地誇獎道。
「媽喜歡吃,我以後天天給您做。」我微笑著說。
張麗給我夾了一筷子鹹菜,語氣親昵:「老公,我就知道你最大度了,不會跟我媽計較的。」
我看著她嬌俏的臉,心裡只有一片漠然。
這場家庭的戰爭,已經打響。
但我不會再用爭吵和憤怒這種最低級的方式。
我要用她們的計策,來對付她們自己。
吃完早飯,我藉口去上班,離開了家。
但我沒有去公司。
我去了王秀蘭之前跟我提過一次的醫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