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
我能想像到劉玉蘭此刻驚訝的表情。
她大概以為我會抱怨，沒想到我如此「懂事」。
「行，行！清清真是長大了，懂事了！」她的聲音立刻變得高昂起來。
「這才是我們裴家的好女兒！」
掛了電話，我嘴角的弧度慢慢消失。
晚上，我把三千塊現金用一個信封裝好，遞給了裴建國。
「爸，這是給您的零花錢，您平時想買點煙酒，或者跟朋友打打牌，別委屈了自己。」
裴建國捏著那沓厚實的鈔票，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
「好，好！我女兒就是有出息！」
他把錢揣進兜里，拍了拍，發出一聲踏實的悶響。
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無比省心、回報率極高的投資品。
我低下頭，掩去眼底的冰冷。
你以為這是孝敬？
不。
這是捧殺。
是通往地獄的糖衣炮彈。
你們加諸在我身上的一切，我會用另一種方式，加倍奉還。
我眼睜睜地看著他一步步走進我為他精心布置的陷阱，心裡沒有快意，只有一片荒蕪的平靜。
安逸的日子沒過幾天，新的壓榨就如期而至。
裴回的電話是在一個周末的下午打來的。
我正在陽台給我的多肉澆水，手機在客廳里嗡嗡作響。
是裴建國接的。
「喂，小回啊，找你姐什麼事？」
他的聲音里滿是溺愛。
我沒有動，繼續慢條斯理地給一盆熊童子澆水。
很快，裴建國就拿著手機走了過來，臉色有些不好看。
「清清，你弟找你。」
他把手機遞給我，眼神裡帶著命令。
我擦了擦手，接過電話。
「姐。」裴回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帶著理所當然的隨意。
「怎麼了？」
「我那新房裝修，預算超了點，還差兩萬塊。你先贊助我一下。」
他說的是「贊助」，而不是「借」。
在這個家裡，我的錢，就是他的錢。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捏了一下，泛起一陣熟悉的刺痛。
我沉默了片刻，看著陽台外灰濛濛的天空。
「我最近手頭有點緊。」
我沒有直接拒絕，而是選擇了最溫和的推託。
「怎麼會？你不是剛發了獎金嗎？」裴回的語氣立刻變得不滿。
他連我的獎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筆錢有別的用處。」我堅持道。
「姐，你怎麼這麼小氣啊！不就兩萬塊錢嗎？我可是你親弟弟！」他的聲音陡然拔高。
裴建國在一旁聽著，臉色越來越沉。
他一把從我手裡奪過手機，對著話筒吼道：「裴清現在翅膀硬了！眼裡沒有我這個爸，也沒有你這個弟弟了！」
說完，他狠狠地掛斷了電話。
客廳里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你什麼意思？」裴建國轉過身，雙眼死死地瞪著我。
「你弟就找你要兩萬塊錢，你都捨不得？」
「你一個月掙多少錢？別以為我不知道！」
「你是不是覺得我們現在都指望著你，就拿喬了？」
一連串的質問像冰雹一樣砸在我臉上。
他開始數落我，從我小時候的「不懂事」，一直罵到現在的「沒良心」、「胳膊肘往外拐」。
那些刻薄的話語，我從小聽到大，耳朵已經快要起繭。
我沒有反駁，只是靜靜地站著，任由他發泄。
我的沉默，在他看來，就是默認和屈服。
他罵累了，喘著粗氣，指著我的鼻子。
「現在，立刻，把錢給你弟轉過去！」
我看著他因憤怒而漲紅的臉，看著他因肥胖而顯得更加油膩的皮膚。
這就是我的父親。
一個只知索取，不知付出的成年巨嬰的供養者。
我拿出手機，垂下眼帘，做出「被迫無奈」的樣子。
當著他的面，我點開微信，找到了裴回的頭像，轉了兩萬塊錢過去。
轉帳成功的提示音響起，那麼清脆，又那麼諷刺。
裴建國的臉色瞬間由陰轉晴。
他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語氣又恢復了那種施捨般的慈愛。
「這才對嘛，這才是好姐姐。」
「一家人，就是要相互扶持。你幫了你弟，以後你老了，你弟還能不管你？」
他給我畫著一張永遠不可能兌現的大餅。
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裴回發來的消息。
「謝了姐。」
後面沒有跟任何表情包，簡單，乾脆，像是在處理一筆再正常不過的交易。
我點開他的朋友圈，最新一條是半小時前發的。
九宮格照片，全是他和一群朋友在 KTV 里鬼混的場景，桌上擺滿了昂貴的洋酒。
配文是：「今晚我買單！」
我的手指在螢幕上划過，冰冷的玻璃觸感，像是在觸摸一塊墓碑。
我關掉手機，抬起頭，對裴建國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爸，您說得對。」
他滿意地轉身回了客廳，繼續看他的抗日神劇。
我站在陽台上，看著那盆剛剛澆過水的熊童子，綠色的葉片肥厚可愛。
可我的心，卻像被丟進了北極的冰窟，寸草不生。
殺意，在這一刻，前所未有地決絕。
一個月的時間，轉瞬即逝。
裴建國的變化是驚人的。
他的體重像吹氣球一樣漲了起來，原本合身的衣服現在緊緊地繃在身上。
整個人看上去油光水滑，但精神頭卻差了很多。
每天吃完飯就犯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不出十分鐘就能打起鼾。
走路稍微快一點，就會氣喘吁吁。
時機，成熟了。
我在網上反覆比較，最後團購了一份價值不菲的「中老年豪華體檢套餐」。
項目非常全面，從常規的血壓血脂，到心腦血管造影，應有盡有。
晚餐時，我把列印出來的套餐介紹放在了裴建國面前。
「爸，我給您約了個全身體檢。」
我的臉上掛著最真誠、最孝順的笑容。
裴建國正在啃一個醬豬蹄，聞言，他放下豬蹄，擦了擦油膩的手。
「體檢？我身體好得很，檢什麼檢？浪費那個錢！」
他的語氣里滿是不屑，覺得我是在多此一舉。
「爸，話不能這麼說。」我立刻接上話，聲音里充滿了關切。
「您年紀大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定期檢查一下，我們做兒女的才能放心啊。」
我把那份套餐介紹往他面前推了推。
「您看，這上面的項目多全啊。我特意選的最好的，就是想讓您健健康康的。」
我的聲音放得更柔，帶著撒嬌的意味。
「您的健康，就是我最大的福氣。」
這句話，像是一劑強效麻醉劑，精準地擊中了他那顆虛榮的心。
他拿起那份介紹，粗略地掃了一眼，看到上面「豪華」、「全面」之類的字眼，嘴角不自覺地向上翹了翹。
「得花不少錢吧？」他假意問道。
「錢不重要，只要您身體好，花多少都值。」我斬釘截鐵地說。
我知道，他並不是真的拒絕，而是在享受被女兒「孝敬」的過程。
我再接再厲，給他添了最後一把火。
「您到時候把體檢報告發到老友群里，讓叔叔伯伯們都看看，也讓他們羨慕羨慕您有個好女兒。」
這句話，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在老朋友面前炫耀，是他最大的愛好之一。
「行吧，既然你都安排好了，那我就去一趟。」
他故作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但眉眼間的得意已經藏不住了。
體檢安排在第二天上午。
我特意請了一天假，全程陪同。
從挂號、繳費，到陪著他穿梭在各個科室之間，我表現得無微不至。
他抽血的時候，我立刻遞上棉簽和溫水。
他做 B 超的時候，我在外面安靜地等待，手裡拿著他的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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