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筆一筆,白紙黑字,日期、金額、用途,記得明明白白。
當年她說她父母身體不好,來不了,我怕自己照顧不周,特意花大價錢請了口碑最好的月嫂。
錢,是我出的。
如今,這倒成了她攻擊我的武器。
李靜看著帳本,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從漲紅到煞白,再到鐵青。
她張了張嘴,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
所有的謊言和賣慘,在這本小小的帳本面前,都成了笑話。
惱羞成怒。
這是她唯一的反應。
她猛地合上帳本,抱起還在發懵的小寶,沖向門口。
「你狠!你就是個鐵石心腸的老太婆!」
她一邊哭喊著跑下樓,一邊確保整個樓道都能聽見她的「冤屈」。
門還大敞著,樓道里迴蕩著她的哭聲。
王建國就在這時沖了上來。
他看到我站在客廳中央,看到敞開的帳本,不問青紅皂白,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指責。
「媽!您又怎麼了?」
「李靜她身體不好,您就不能讓著她點嗎?」
「您非要把這個家攪得天翻地覆才甘心嗎?」
我看著他,忽然覺得無比疲憊。
我連一個字都不想再跟他解釋。
我默默地關上了門,把他的聲音,和他那張寫滿「愚蠢」與「懦弱」的臉,一起隔絕在門外。
一連幾天,家裡都格外安靜。
就在我以為這場風波會暫時平息時,王建國和李靜提著大包小包的禮物上了門。
李靜的眼睛紅腫著,像是剛哭過一場。
一進門,她就對著我深深鞠了一躬,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
「媽,對不起,前幾天是我不對。」
「我鬼迷心竅,被豬油蒙了心,才說了那些混帳話,您別往心裡去。」
她拉著王建國,兩個人一唱一和,態度謙卑到了極點。
王建國也跟著說:「媽,李靜知道錯了,您就原諒她這一次吧。」
我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看著他們表演。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不相信一個貪婪成性的人,會因為幾句指責就脫胎換骨。
果然,在假惺惺地道歉了十幾分鐘後,李靜終於圖窮匕見。
她小心翼翼地看著我的臉色,提出了一個所謂的「折中方案」。
「媽,我們都想通了,您疼建軍,想把房子給他,我們做哥嫂的,絕對支持。」
「只是……您看,小寶畢竟是您的長孫,這血脈是斷不了的。」
「要不這樣,房本上寫建軍的名字,我們沒意見,但能不能……在共有人那一欄,加上我們家小寶的名字?」
「您放心,這房子還是建軍的婚房,他們住,我們絕不干涉。加上小寶的名字,就是給孩子一個念想,也算是全了您疼愛長孫的心意,您說是不是?」
好一個「折中方案」。
好一個「給孩子一個念想」。
這算盤打得,我在幾里地外都聽見了響聲。
加上未成年人的名字,這房子以後想賣想抵押,都得經過監護人的同意。
這不就是變相地把房子的控制權,牢牢攥在了他們夫妻倆手裡嗎?
到時候建軍結了婚,住在這套產權不清不楚的房子裡,等於請了兩尊瘟神進門,永無寧日。
我的心裡冷笑連連,面上卻不動聲色。
我裝出了一副被說動了的樣子,眉頭舒展,嘆了口氣。
「唉,說到底,小寶也是我的親孫子,我怎麼能不疼他。」
「你們這個提議……聽起來倒也有幾分道理。」
李靜和王建國的眼睛瞬間亮了。
我話鋒一轉,故作為難地說。
「不過,這畢竟是大事,房產證都辦下來了,再改也麻煩。」
「這樣吧,你們先回去,讓我一個人好好考慮考慮。」
「想清楚了,我再給你們答覆。」
李靜還想再說什麼,被王建國拉住了。
他大概是覺得今天已經取得了重大進展,不能逼得太緊。
「好的媽,那您慢慢想,不著急,我們等您消息。」
送走他們,我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我拿出手機,直接給小兒子建軍撥了過去。
我把李靜他們的新花招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電話那頭,建軍氣得聲音都變了。
「他們怎麼能這麼無恥!」
「媽,您可千萬不能答應!」
「這房子我寧可不要,也不能讓他們得逞!這不明擺著是欺負人嗎!」
我安撫著他激動的情緒。
「媽知道,媽心裡有數。」
「你放心,有媽在,誰也別想算計你。」
掛了電話,我陷入了沉思。
李靜的貪婪固然是根源,但王建國的態度才是問題的關鍵。
他為什麼會如此懼怕李靜?
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親媽和親弟弟的利益,也要去滿足她無理的要求。
這不正常。
一個正常的男人,一個孝順的兒子,做不出這樣的事。
除非……李靜手裡,握著他什麼致命的把柄。
我決定,要找個機會,和我這個大兒子,單獨談一次。
想要瓦解一座堡壘,最好的辦法,就是從內部攻破。
我給王建國打了個電話,說我這兩天心臟不太舒服,讓他下班後單獨過來陪陪我。
電話里,我特意囑咐了一句,「別讓李靜跟著,我看見她就心煩。」
王建國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他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我沒有像往常一樣給他準備晚飯,只是泡了一壺他小時候最愛喝的茉莉花茶。
茶香裊裊,飄散在安靜的客廳里。
我沒有一上來就質問他,而是從他小時候聊起。
聊他第一次得三好學生的獎狀。
聊他學騎自行車,摔得膝蓋流血也不哭。
聊他考上大學,我送他去車站時,他一步三回頭的樣子。
在這些溫情的回憶里,王建國緊繃的神經慢慢放鬆下來,眼圈有些泛紅。
他不再是那個唯唯諾諾的丈夫,變回了我的兒子。
我看著時機差不多了,才把話題引了過來。
「建國,你跟媽說實話。」
「你是不是有什麼把柄,落在李靜手裡了?」
王建國的眼神瞬間躲閃起來,端著茶杯的手也微微一顫。
「媽,您……您說什麼呢,沒有的事。」
我沒有逼他,只是嘆了口氣,目光里充滿了失望和心痛。
「建國,你是我兒子,你什麼德行我還不清楚嗎?」
「你從小就膽子小,但心眼不壞,更不是不孝順的孩子。」
「你現在這樣幫著外人來逼你親媽,要說這裡面沒鬼,誰信?」
「你爸走得早,媽一個人把你們兄弟倆拉扯大,不容易。」
「媽不求你多大出息,就希望你活得像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你現在這樣,別說媽瞧不起你,你自己瞧得起自己嗎?」
我的話像一把錐子,狠狠扎進了他心裡。
他把頭埋得低低的,肩膀微微聳動。
客廳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只聽得見他壓抑的呼吸聲。
過了很久,他才用一種近乎蚊蚋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吐露了實情。
原來,在兩年前,王建國背著李靜,把他倆小家庭里的一筆二十萬的存款,拿去跟朋友投資一個所謂的「高科技項目」。
他本想大賺一筆,在李靜面前揚眉吐氣。
結果,項目是個騙局,二十萬塊錢血本無歸,連個水花都沒見著。
他不敢告訴李靜,偷偷借了網貸想把窟窿補上,結果利滾利,洞越來越大。
最後,還是被李靜發現了。
從那天起,這件事就成了李靜拿捏他的「王牌」。
她不讓他告訴家裡,也不許他還錢,就用這件事時時刻刻敲打他,讓他做牛做馬,百依百順。
甚至這次搶房子的事情,也是李靜逼他的。
李靜說,只要他能把這套房子弄到手,那二十萬的虧空就一筆勾銷,否則就跟他離婚,並且鬧到他單位,讓他身敗名裂。
聽完這一切,我只覺得又氣又心疼。
氣他不爭氣,識人不清,被人騙了還不敢承擔。
心疼他被一個女人拿捏到這種地步,活得沒有一點尊嚴。
他畢竟是我的兒子。
我看著他懊悔痛苦的樣子,最終還是心軟了。
「錢,媽可以幫你還。」
我從房間裡拿出一張存摺,推到他面前。
「這裡面有三十萬,夠你還清網貸和家裡的虧空了。」
王建國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媽……」
我按住他的手,眼神前所未有的嚴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