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是被我油鹽不進的態度氣到了。
又過了半個多小時,大伯的電話換了個號碼打了進來。
這次他的聲音不再是咆哮,而是帶著一種刻意壓制的、令人反胃的溫和。
「念念啊,是大伯。剛才大伯太著急了,說話沖了點,你別往心裡去。」
我沒做聲,聽他繼續表演。
「你看,現在親戚朋友都在,高家的人也在,鬧得太僵對誰都不好,對不對?」
「你姐姐她也是一時糊塗,想跟你開個玩笑,誰知道會鬧成這樣。」
「玩笑?」我重複著這個詞,覺得無比諷刺,「用我的名義欠下十八萬的債務,這叫玩笑?」
「是是是,是她不對,是她不懂事。」
大伯的姿態放得極低,「等這事過去了,我一定讓她登門給你道歉。你看這樣行不行,你先幫我們把酒店的錢墊上,就算……就算大伯借你的,以後保證還你,還給你算利息!」
多麼熟悉的套路。
先是威逼,威逼不成,就改為利誘和親情綁架。
我心中冷笑,嘴上卻鬆了口風。
「大伯,不是我不幫你。十八萬不是小數目,我哪有那麼多錢。」
「你有!我聽你媽說你這兩年工作攢了不少!」他的聲音立刻急切起來。
「那是我準備買房的首付。」
「先拿出來應急嘛!房子什麼時候都能買,你姐姐的婚禮一輩子就一次啊!」
他說的那麼理所當然,好像我的積蓄天生就該為他女兒的幸福鋪路。
「讓我幫忙可以。」我話鋒沒轉,「但你們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你說!」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讓陳曦,在家族群里,公開向我和我爸媽道歉。」
「承認是她盜用了我的身份證,承認她不該羞辱我們家,不邀請我們參加婚禮。」
「我要她親口承認,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電話那頭瞬間沉默了。
讓陳曦那個心高氣傲、把臉面看得比命還重的女人公開道歉?
這比殺了她還難受。
「念念,這個……是不是有點太過了?」大伯的聲音有些乾澀,「都是一家人,私下說開不就好了,何必鬧到檯面上……」
「那就沒得談了。」
我乾脆利落地打斷他。
「要麼道歉,要麼你們自己想辦法。」
「別……別!」大..
「我跟她商量一下,我商量一下……」
他倉皇地掛了電話。
我放下手機,看著遠處的海天一線。
我知道,他們會妥協的。
因為比起陳曦的面子,高家這門親事,對他們來說更重要。
而我,不過是剛剛拉開這場好戲的帷幕。
03
等待的過程並不漫長。
大約半小時後,沉寂已久的家族群里,終於跳出了一條新消息。
是陳曦發的。
「各位親戚,今天婚禮上發生了一些不愉快,是我考慮不周全,跟我妹妹陳念開了個不合時宜的玩笑,造成了誤會。在這裡,我向大家說聲抱歉,也向我妹妹和二叔二嬸說聲對不起。」
後面跟了一個鞠躬的表情。
這段文字,避重就輕,含糊其辭。
「不合時宜的玩笑」,「誤會」。
輕飄飄的幾個字,就想把盜用身份、惡意構陷的罪行一筆勾銷。
真不愧是陳曦。
到了這種地步,還在維護自己那點可憐的尊嚴。
群里一片死寂,沒人出來打圓場。
想必所有親戚都在手機螢幕後面,興致勃勃地看著這場鬧劇。
緊接著,大伯母也冒了出來。
「曦曦都道歉了,念念,你看這事就這麼過去吧?都是自家姐妹,別傷了和氣。你趕緊回來,幫著把事情解決了。」
她還在命令我。
我看著那段所謂的「道歉」,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冷。
你們以為這就完了?
我打開相冊,找到那張早已準備好的截圖。
那是我出國前,陳曦找我要身份證照片的聊天記錄,雖然她刪除了文件,但對話的文字還在。
我又點開手機錄音,那是剛才酒店劉經理打來的第一通電話,裡面清清楚楚地記錄了他催繳尾款的全過程。
我將截圖和錄音,一併發進了家族群。
然後,慢條斯理地打下一行字。
「偷就是偷,別叫誤會。」
「盜用他人信息簽下十八萬的合同,如果這也叫玩笑,那這個玩笑的代價,應該由開玩笑的人自己承擔。」
我的消息像一顆深水炸彈,瞬間在群里引爆了。
剛剛還一片死寂的群,立刻沸騰起來。
「天吶!真的是盜用的?」
「這事鬧大了啊!」
「曦曦這孩子怎麼能幹出這種事!」
幾個和我們家關係稍近的親戚率先開了口。
更多的人在窺屏,不敢說話。
最精彩的,是高家的一個親戚,大概是高俊的某個姑姑,在群里發了一個震驚的表情。
緊接著,她發了一句:「建軍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高家可丟不起這個人!」
這句話,無疑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陳曦的電話,如同催命符一般再次響起。
我接起來,按了免提,放在我爸媽面前。
他們剛睡醒午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電話一接通,陳曦那壓抑到變調的嘶吼就穿透了聽筒。
「陳念!你這個賤人!你是不是非要逼死我才甘心!」
「你把東西發到群里是什麼意思!你想讓所有人都看我的笑話嗎!」
「我告訴你,今天這婚要是結不成,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你和你那對窩囊廢爹媽,都給我等著!」
惡毒的咒罵,像是淬了毒的釘子,一句句扎進我爸媽的心裡。
我媽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身體搖搖欲墜。
我爸的嘴唇哆嗦著,一雙眼睛因為憤怒而變得通紅,死死地瞪著手機。
他這輩子老實本分,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指著鼻子的辱罵。
還是被自己的親侄女。
「罵完了嗎?」
我等到她喘息的間隙,冷冷地開口。
「陳曦,謝謝你。」
「讓我爸媽也親耳聽聽,他們疼了二十多年的好侄女,到底是個什麼貨色。」
電話那頭猛地一窒。
她大概沒想到,我會開免提。
「你……你……」
「嘟…嘟…嘟…」
我掛斷了電話。
房間裡一片死。
我媽捂著嘴,眼淚無聲地往下掉。
我爸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他看著我,嘴唇翕動了半天,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知道,有些東西,在今天,被徹底打碎了。
長久以來的忍讓,委曲求全,在陳曦那通喪心病狂的辱罵面前,都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沉默許久之後,我爸拿起他的手機,手指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
他也在家族群里。
他打字很慢,一字一頓。
「陳建軍,你給我說清楚。」
「當年爸留下來的那套老房子,你到底什麼時候還給我們家!」
04
我爸的這條消息,讓家族群的火藥味瞬間攀升到了頂點。
如果說,陳曦盜用我身份的事情還只是小輩間的齷齪,那麼我爸提出的房產問題,則直接掀開了這個家族最醜陋的一塊遮羞布。
那套房子,是爺爺去世時,親口說留給我爸的。
因為當時我爸單位有宿舍,大伯一家沒地方住,就暫時讓他們住了進去。
誰知道這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房產證上是爺爺的名字,爺爺去世後,大伯以長子的身份,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一直霸占著房子,絕口不提歸還的事。
我爸媽老實,念著兄弟情分,催過幾次無果後,也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
這件事,成了我們家心裡的一根刺。
現在,這根刺被我爸親手拔了出來,血淋淋地擺在了所有人面前。
群里沉默了足足五分鐘。
第一個跳出來的,是奶奶。
「老二!你瘋了是不是!」
「你大哥一家現在什麼情況你不知道嗎!你姐姐的婚禮都快攪黃了,你現在提房子的事,你是要逼死他們嗎!」
她的語氣,充滿了對我爸的失望和指責。
仿佛我爸才是那個無理取鬧、落井下石的惡人。
「媽,那房子本來就是爸留給我的。」
我爸的聲音帶著壓抑的顫抖,他開了語音,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這些年,建軍一家住在裡面,我們沒收過一分錢房租。現在,我女兒被他們這樣欺負,我這個當爹的要是再不吭聲,我就不配做人!」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我爸說出這麼硬氣的話。
我的眼眶有些發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