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鑰匙在門鎖里轉了三圈才打開,我推門而入,屋子裡靜得像座墳墓。曉慧坐在沙發上,眼睛紅腫,手裡緊握著手機,看到我的瞬間,眼淚又涌了出來。
"你總算回來了。"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我爸的養老金帳戶被凍結了。"
我愣在門口,行李箱的拉杆還在手裡。25天的自駕游讓我皮膚曬黑了不少,鬍子也長得有些邋遢。這句話像一道雷劈在我頭上,我呆呆地看著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什麼時候的事?"我放下行李箱,在她對面坐下。
"就在你走後的第三天,銀行通知說帳戶異常,現在一分錢都取不出來。"曉慧抽泣著說道,"我爸媽都急瘋了,到處託人打聽,可是..."
她欲言又止,眼神複雜地看著我。我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心跳開始加速。
01
三個月前,岳父王德昌從國企辦公室主任的位子上退下來時,整個人都顯得意氣風發。在那家紡織廠乾了38年,從一個小科員爬到中層幹部,他覺得自己這輩子算是功德圓滿了。
"維東,你說我這退休金能拿多少?"那天晚上在他們家吃飯時,岳父端著酒杯,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
我算了算他的工齡和職務級別,保守估計:"岳父,按您的資歷,每月至少四千五,可能還會更多。"
"哈哈,那就夠了!"王德昌一口喝完杯中酒,"這些年攢的積蓄加上退休金,我和你岳母下半輩子就不用愁了。"
岳母劉桂花在一旁笑著說:"老王啊,你別光想著享福,曉磊的生意最近不太好,曉峰也要準備買房結婚,咱們做父母的還得幫襯著點。"
"那是自然!"岳父拍著胸脯,"我兩個兒子,一個做生意,一個在政府部門,將來都有出息。至於曉慧..."他看了我一眼,"她嫁給維東,日子過得也算安穩。"
當時我只是笑笑,沒太在意他話里的意思。但現在想來,那句"也算安穩"里是不是藏著什麼別的含義?
曉慧那天很安靜,偶爾幫著母親收拾碗筷,大部分時間都在聽父親和兩個哥哥聊天。王曉磊說起自己的建材生意需要資金周轉,王曉峰則抱怨公務員工資太低,買房壓力大。
"爸,等您退休金下來,是不是能..."曉磊話說到一半,看了我一眼,沒有繼續。
岳父明白他的意思,點點頭:"放心,爸心裡有數。"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像個局外人,坐在這個家庭聚會裡,卻仿佛被隔在一層透明的玻璃後面。
02
退休宴的事是岳母提起的,時間定在一個月前的周六,地點選在市裡最好的海鮮酒樓。
"咱們一家人,再加上老王的幾個老同事,還有親戚朋友,怎麼也得擺個十桌八桌的。"岳母興奮地籌划著,"這可是老王人生的重要時刻,一定要辦得體面。"
我當時正在幫曉慧洗碗,聽到這話就問:"需要我做什麼準備嗎?岳母,酒水這些我來負責吧。"
岳母愣了一下,然後擺擺手:"不用不用,曉磊和曉峰都有安排,你們小夫妻就安心參加就行了。"
但接下來幾天,我發現情況有些不對。曉慧經常接到她媽媽的電話,每次通話都很謹慎,見我在旁邊就會走到陽台上。幾次我想問具體安排,她都說還沒最終確定。
直到宴會前三天,我才知道真相。
那天晚上我從公司加班回來,聽見曉慧在臥室里打電話,聲音壓得很低。
"媽,維東他知道嗎?"
"不是我不想說,是怕他..."
"二哥說什麼了?他怎麼能這樣決定?"
我推門而入,曉慧趕緊掛了電話,神色慌張地看著我。
"怎麼了?什麼事不能讓我知道?"我坐到床邊,拉著她的手。
曉慧猶豫了很久,才低聲說:"維東,爸的退休宴...可能..."
"可能什麼?"
"可能不邀請你。"她說完這句話,眼淚就掉了下來。
我整個人都愣住了,仿佛被人當頭打了一棒。"為什麼?我做錯什麼了嗎?"
曉慧搖搖頭:"不是你的錯,是...是大哥和小哥的意思,他們覺得這次聚會主要是爸的老同事和親戚,外人去了不太合適。"
"外人?"我苦笑一聲,"我結婚十五年,還是外人?"
"我也覺得不對,和媽媽爭論了好幾次,但是爸爸最後還是同意了他們的建議。"曉慧握緊我的手,"維東,要不你就別去了,我也不去,咱們那天出去玩。"
我沉默了很久,心裡五味雜陳。最終我搖搖頭:"你去吧,那是你爸的退休宴,你應該在場。"
"那你..."
"我會找點別的事做。"我強擠出一個笑容,"反正也習慣了。"
但我沒有習慣,一點也沒有。
03
退休宴那天,我一個人在家待到中午,越想越憋屈。十五年的女婿,在關鍵時刻被當成外人,這種羞辱讓我無法接受。
我給曉慧發了條簡訊:"我出去走走,手機關機,你們好好聚餐。"
然後我真的關了手機,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城市裡轉悠。路過那家海鮮酒樓時,我看見王曉磊的奔馳和王曉峰的帕薩特都停在門口,心裡湧起一陣酸澀。
我沒有停車,而是一直往前開,開出了市區,開上了高速公路。
那天下午我開了三百多公里,直到天黑才在一個陌生的小城市停下來。找了家小旅館住下,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心裡想著這些年和王家的種種。
結婚時我沒房沒車,是岳父岳母勉強同意這門親事的。這些年我努力工作,從一個小職員做到中層,收入也從三千漲到兩萬,可在他們眼裡,我始終比不上做生意的王曉磊,也比不上體制內的王曉峰。
每次家庭聚會,談話的主角永遠是兩個舅子,我就像個透明人,偶爾插句話也得不到回應。我以為時間會改變一切,以為十五年的相處會讓他們真正接受我,可今天的退休宴徹底打碎了我的幻想。
第二天我沒有回家,而是繼續往南開。我想去看看大海,想在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靜靜待幾天。
就這樣,一天變成了三天,三天變成了一周,一周變成了二十五天。我開著車從北到南,從東到西,看過日出日落,走過山川湖泊,手機一直關著,與世隔絕。
這二十五天是我這些年來最自由的時光,沒有岳父的冷臉,沒有舅子們的無視,沒有家庭聚會時的尷尬,只有我自己和路。
但是,路總有盡頭。
04
在西藏納木錯湖邊,我坐在車裡看著雪山倒影,突然想起了曉慧。
她現在怎麼樣?是不是很擔心我?退休宴開得怎麼樣?岳父收到了多少份禮金?王曉磊和王曉峰是否在宴會上風光無限?
我拿出關機了二十多天的手機,猶豫著要不要開機。最終還是按下了開機鍵,瞬間湧進來幾十條未讀簡訊和無數個未接電話。
曉慧的簡訊從憤怒到擔心再到絕望,一條條看下來,我的心越來越沉重。
"維東,你為什麼不接電話?"
"老公,我錯了,我不應該讓你受這種委屈。"
"維東,求你回個信息,讓我知道你平安。"
"我和爸媽吵翻了,你快回來吧。"
"維東,我真的很害怕,你到底在哪裡?"
最後一條簡訊是昨天發的:"老公,如果你看到簡訊,請馬上回來,家裡出大事了。"
我趕緊給她回撥電話,響了一聲就被接起。
"維東!你終於開機了!"曉慧的聲音帶著哭腔,"你現在在哪裡?"
"西藏,我馬上往回趕。"我啟動車子,"出什麼事了?"
"電話里說不清楚,你快回來!"
"到底怎麼了?岳父身體有問題嗎?"
"不是身體...是...是錢的事情。"曉慧的聲音顫抖著,"維東,我爸的養老金帳戶出問題了,你快回來,我需要你。"
我踩下油門,車子在高原公路上疾馳。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在蔓延,仿佛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即將浮出水面。
這二十五天的逃避即將結束,但等待我的究竟是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