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個陌生號碼。
我有一種預感,按下了接聽鍵,並且,鬼使神差地,打開了免提。
一個沉穩的男聲從聽筒里清晰地傳了出來,迴蕩在死寂的房間裡。
「是裴清女士嗎?您好,我是您委託的私家偵探。」
裴回的身體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我沒有理他,對著電話淡淡地「嗯」了一聲。
偵探的聲音繼續響起,每一個字都像一顆重磅炸彈。
「裴女士,您要我們查的那個叫婷婷的女孩,身份確實有問題。」
「她戶口本上登記的父母信息是假的,我們順著線索追查下去,發現她的親生母親在三年前因為難產去世了。」
「而我們通過 DNA 庫進行了比對,查到了她的生父……」
偵探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
「……她的生父,信息顯示,是您丈夫已故的哥哥,裴風。」
「不可能!」
裴回發出一聲困獸般的嘶吼,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他踉蹌著後退兩步,撞在牆上,眼神渙散,嘴裡不停地喃喃自語。
「不可能……我哥他……他怎麼會有個女兒……我媽她……」
我掛斷電話,手機從無力的指尖滑落,掉在柔軟的地毯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房間裡,靜得能聽到彼此紊亂的心跳。
我看著裴回,這個我曾經以為除了愚孝之外沒什麼大毛病的男人。
此刻,他臉上的震驚和崩潰,是那麼真實,又那麼可笑。
我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我的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人類的情感。
「現在,你還覺得你媽只是有點強勢,有點護短,有點重男輕女嗎?」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裡充滿了恐懼和茫然。
「她不是。」
我替他說出了那個他不敢相信的答案。
「她是一個處心積慮的劊子手,她要殺死的,是我們的婚姻,我們的家。」
裴回的大腦一片空白。
那個電話里的信息,像一把巨錘,徹底砸碎了他過去三十年對母親的認知。
他終於明白了。
什麼遠房親戚。
什麼父母外出打工。
全都是謊言。
從張蘭芝帶著婷婷出現在家門口的那一刻起,一個巨大的陰謀就已經開始。
她不是在接濟所謂的親戚。
她是在為她真正的、親生的、嫡親的孫女,謀奪家產。
她要的,不僅僅是暫住,不僅僅是霸占這個房子。
她要的是我名下的財產,是這個城市的戶口,是她孫女一個看似光明富足的未來。
而我和我的感受,我的底線,我的尊嚴,從一開始,就是這場陰謀里,註定要被犧牲的代價。
我看著裴回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裡沒有絲毫同情。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如果不是他的縱容和默許,張蘭芝的計劃根本不可能如此順利地實施。
「你走吧。」
我下了逐客令,聲音里充滿了無法掩飾的厭惡。
「立刻,馬上,從我的房間裡消失。」
裴回如同一個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的木偶,行屍走肉般地挪動腳步,離開了我的房間。
他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他推開門,張蘭芝和婷婷已經睡下。
客廳的燈沒有關,照著那個被他媽媽稱為「寶貝孫女」的女孩恬靜的睡臉。
那張臉,依稀能看出幾分他大哥裴風年少時的輪廓。
他第一次用一種審視的、冰冷的目光,看著這兩個他曾經用盡全力去維護的親人。
他走進張蘭芝的房間,打開了燈。
張蘭芝被刺眼的燈光驚醒,不滿地嘟囔:「大半夜不睡覺,發什麼瘋。」
裴回站在床邊,像一尊沒有感情的雕像。
他將偵探的話,一字不差地複述了一遍。
「婷婷,是我大哥的女兒,對嗎?」
張蘭芝的臉色瞬間變了。
她眼神慌亂,起初還想矢口否認。
「你胡說什麼!什麼你大哥的女兒!那是你表姐的!」
「我哪個表姐?」裴回步步緊逼,聲音冷得像冰。
「我從小到大,你有讓我跟哪個表姐走動過?她叫什麼名字?住在哪?電話是多少?」
一連串的逼問,讓張蘭芝的謊言無所遁形。
她的心理防線終於崩潰了。
她從床上坐起來,抱著被子,嚎啕大哭。
在裴回冷漠的注視下,她終於承認了所有的一切。
原來,裴回的大哥裴風當年在外面談了一個女朋友,家裡不同意,兩人就斷了。
沒想到女方當時已經懷了孕,一個人偷偷生下了孩子。
沒過兩年,裴風意外車禍去世。
又過了幾年,那個女人也因病去世了,只留下一個孤苦伶仃的女兒在鄉下親戚家。
張蘭芝輾轉得知了這個消息,偷偷去看過幾次。
她不忍心自己的親孫女在鄉下吃苦受罪,但又怕我不同意,更怕這件事影響到裴回的聲譽。
於是,她自作聰明地想出了這個「鳩占鵲巢」的計劃。
她想先斬後奏,把人接來,住成既定事實,再慢慢圖謀房子和戶口。
她哭得涕淚橫流,控訴著自己的不容易。
「我這都是為了誰啊!還不是為了你們老裴家留個後!」
「你大哥沒了,就留下這麼一根獨苗苗,我能不管嗎?」
哭訴到最後,她還不忘把所有的髒水都潑到我的身上。
她指著裴回的鼻子,聲嘶力竭地吼道。
「都怪那個裴清!她要是個好的,結婚這麼多年,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她要是能給我生個孫子,我用得著費這麼大勁嗎!」
裴回聽著母親毫無悔意、顛倒黑白的指責,那顆被愚孝包裹了三十年的心,終於,一寸一寸地,碎裂成灰。
裴回和張蘭芝大吵了一架。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對自己的母親說出那麼重的話。
他指責她的自私,她的貪婪,她的謊言,如何一步步將這個家推向深淵。
張蘭芝則撒潑打滾,哭天搶地,說自己含辛茹苦把他養大,他現在為了一個外人,來跟親媽翻臉。
裴回的心,徹底寒了。
他終於明白,他母親的愛,是有條件的,是需要他用無底線的順從和犧牲去交換的。
他也終於明白,裴清在這段婚姻里,究竟承受了多少無妄的指責和委屈。
第二天一早,他再次出現在我的酒店門口。
這一次,他沒有哀求,也沒有歇斯底里。
他只是站在那裡,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
「清清,對不起。」
他的聲音沙啞,充滿了疲憊和真誠的歉意。
「以前是我混蛋,是我拎不清,讓你受委屈了。」
「你放心,這件事,我會處理好。」
他向我保證,他會立刻把張蘭芝和婷婷送走,然後把房子「還」給我。
他只求我,能原諒他這一次。
我看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心裡沒有半分動容。
信任一旦破裂,就像摔碎的鏡子,就算用再好的膠水,也無法抹去那些裂痕。
「房子本來就是我的。」我淡淡地說。
「我什麼時候想收回,都可以。」
「至於我們之間……」我頓了頓,迎上他期盼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等你真正處理完你的家事,再來跟我談。」
我的態度,冷靜而疏離,像一盆冷水,澆滅了他心中剛剛燃起的希望。
他意識到,這不是他低個頭、道個歉就能翻篇的事情。
他失去的,是我對他這個人的,最基本的信任。
裴回走了。
他開始著手處理家裡的爛攤子。
但事情遠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
張蘭芝在得知裴回要送她和婷婷走之後,立刻開啟了耍賴模式。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著兒子不孝,要逼死親媽。
她抱著婷婷,說這是裴家唯一的根,誰也別想把她們趕走。
她就賴在那套房子裡,不肯離開半步。
眼看硬的不行,她又開始來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