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我沒有去扶他,也沒有去給他倒水。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掏出手機,毫不猶豫地撥打了 120。
「喂!120 嗎!我爸心臟病犯了!地址是 xx 小區 x 棟 x 單元 xxx!快來啊!」
我的聲音尖利,充滿了恐懼,確保整棟樓都能聽見。
掛了電話,我沒有停下。
我猛地拉開房門,衝到樓道里,用盡全身力氣大喊:
「快來人啊!救命啊!我爸心臟病犯了!」
我的喊聲在寂靜的樓道里迴蕩,聲嘶力竭。
很快,對門的李阿姨第一個打開了門。
「清清,怎麼了?」
緊接著,樓上樓下的鄰居們也被驚動了,紛紛探出頭來。
我「癱倒」在自家門口,指著屋裡,對著眾人哭訴:
「我爸!我爸他飲食不節制!醫生讓他清淡飲食,他非要偷吃油膩的東西!」
「我怎麼勸他都不聽!現在好了!犯病了!這可怎麼辦啊!」
我一邊哭,一邊把「罪名」死死地扣在他的頭上。
客廳里,本來還在呻吟的裴建國,聽到我這番操作,直接傻眼了。
他捂著胸口的手僵住了,呻吟聲也卡在了喉嚨里。
他沒想到,我非但沒有心軟,反而把事情鬧得這麼大。
他愛面子,愛了一輩子。
現在,他「心臟病發作」的消息,瞬間傳遍了整棟樓。
很快,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
醫護人員和鄰居們都圍了過來。
裴建國被抬上擔架的時候,臉色已經不是裝出來的難看了,而是真的尷尬到了極點。
他躺在擔架上,接受著鄰居們各種「關切」的目光和議論。
「老裴就是太不注意了。」
「是啊,清清這孩子多孝順,天天盯著他,他還不聽。」
「這下遭罪了吧。」
一場盛大的「公開處刑」,在他的默許下,由我親手導演。
在醫院,經過一系列檢查,結果當然是——毫無問題。
醫生只是囑咐了幾句注意休息、清淡飲食。
回家的路上,我特意去醫院門口的器械店,租了一把輪椅。
我不顧他的反對,強行把他按在輪椅上。
我推著他,穿過小區里那些正在散步、聊天的鄰居們。
「李阿姨,我爸沒事,就是醫生讓他多注意,不能再亂吃了。」
「王大爺,謝謝您關心,以後我一定看得更緊一點。」
我一邊走,一邊主動和鄰居們打著招呼,臉上掛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和疲憊。
而裴建國,則像一個被遊街示眾的犯人,全程低著頭,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的心理防線,在鄰居們那「關切」又帶著看好戲的目光中,被我徹底擊垮了。
回到家,我把他從輪椅上扶起來。
他看我的眼神,第一次,帶上了恐懼。
不是對疾病的恐懼,而是對我的恐懼。
他大概終於明白了,在他這個「孝順」女兒面前,任何小動作,都可能演變成一場他無法收場的災難。
裝病失敗後,裴建國的精神徹底垮了。
他不再反抗,也不再鬧騰,整個人像一隻斗敗的公雞,蔫頭耷腦。
但這還不夠。
我要的,不是他的屈服,是他的崩潰。
我決定,加碼。
我從網上買了一堆養生書籍。
《告別三高,從飲食開始》、《中老年健康指南》、《活到九十九,從拒絕油膩做起》。
書名一個比一個直白,一個比一個刺眼。
我把這些書堆在茶几上,形成了一座小小的山。
每天晚飯後,是我和他雷打不動的「親子學習時間」。
「爸,今天我們來學習一下,如何通過食療降低甘油三酯。」
我翻開書,指著上面的段落,一字一句地念給他聽。
「你看,專家說,燕麥、芹菜、洋蔥,是降脂三劍客。」
裴建國面如死灰地坐在對面,眼神空洞地看著電視機,但電視是關著的。
他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可又不敢走。
念完一章,我還會把書推到他面前。
「爸,今天的學習內容很重要,您寫個三百字的讀後感吧,加深一下印象。」
寫讀後感?
他一個小學都沒畢業的人,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他憋了半天,最後在紙上歪歪扭扭地寫下幾個字:「要健康,要吃菜。」
我沒有生氣,反而「欣慰」地收下了他的大作,鄭重地貼在了冰箱門上。
除了精神上的「薰陶」,身體上的「折磨」也同步跟上。
我給他報名了社區的老年大學太極班。
每天早上六點,我會準時把他從床上拖起來。
「爸,起床了,打太極的時間到了!生命在於運動!」
我像個魔鬼教官,押著睡眼惺忪的他出門。
在社區的小廣場上,他跟著一群老頭老太太,有氣無力地比划著「白鶴亮翅」。
而我,就搬個小馬扎坐在旁邊,面帶微笑地看著他,時不時還給他鼓鼓掌。
「爸!動作標準一點!對身體好!」
周圍的老人們都誇我孝順,說他有福氣。
只有裴建國自己知道,他活在地獄裡。
他的精神和身體,都遭受著我無微不至的、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關愛」。
現在,他看到飯桌上的青菜就想吐。
聽到「健康」兩個字就頭疼。
晚上做夢,夢到的都是我拿著體檢報告,追著他念那些超標的數字。
他終於,徹底地,清醒地意識到了一件事。
這個他曾經以為是天堂的女兒家,已經變成了為他量身定做的、無法逃離的綠色地獄。
他的眼神,從最初的理所當然,到憤怒,到恐懼,最後,只剩下了絕望。
我看著他日漸消瘦的臉頰和空洞的眼神,心裡平靜如水。
你想要我的房子,我的錢,我的人生。
那麼,我就給你「健康」,給你「長壽」。
這很公平。
崩潰,往往發生在一個最尋常的清晨。
那天早上,我照例準備去叫裴建國起床打太極。
他的房門虛掩著,我推門進去,腳步聲很輕。
然後,我看到了讓我「心碎」的一幕。
他正鬼鬼祟祟地,將幾件皺巴巴的衣服塞進他來時那個破舊的行李箱。
他的動作很輕,很急,像一個正在作案的小偷。
他要逃。
這個念頭閃過我的腦海,一股巨大的、偽裝的恐慌瞬間攫住了我。
我立刻沖了上去。
「爸!」
我發出一聲悲痛欲絕的哭喊,整個人撲過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裴建國被我嚇得魂飛魄散,手裡的衣服掉在了地上。
他看著我,像是看到了從地獄裡爬出來的魔鬼。
「你……你幹什麼!」他驚恐地想掙脫。
我怎麼可能讓他輕易掙脫。
我死死地抱著他的腿,把臉埋在他的褲腿上,放聲大哭。
我的哭聲悽厲而絕望,充滿了被拋棄的痛苦。
「爸!你為什麼要走?你不要我了嗎?」
「是我哪裡照顧得不好嗎?你告訴我,我改!我一定改!」
「你的身體還沒好利索,我不放心你走啊!你走了我怎麼辦啊!」
我把一個孝順女兒在父親要離家出走時的所有「正常」反應,都表演得淋漓盡致。
我的眼淚和鼻涕,毫不客氣地蹭了他一褲子。
裴建國看著懷裡這個「孝順」到令人髮指的女兒,渾身都在發抖。
他不是感動,是害怕。
他怕我再把他拖去醫院公開處刑。
他怕我再給他報個什麼書法班讓他寫養生心得。
他怕我把他綁在家裡,讓他吃一輩子水煮青菜。
巨大的恐懼,讓他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一把將我推開。
我順勢摔倒在地,臉上是不可置信的受傷表情。
「我……你弟那邊……需要我過去幫幫忙!」
他找了一個蹩腳到極點的藉口,聲音都在顫抖。
他甚至不敢再看我一眼,慌亂地拉上行李箱,連拉鏈都來不及拉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