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煩躁。
「表姐,條件是差了點,但基本生活都能保證。」
王芳沒理我,徑直走到我那張簡陋的書桌前。
桌上擺著我提前準備好的幾瓶平價護膚品。
她拿起一瓶爽膚水,看了看牌子,發出一聲嗤笑。
「喲,就用這種東西啊?難怪你皮膚看著這麼差,在上海這種地方,不好好保養怎麼行。」
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能用就行,講究不了那麼多了。」
晚飯時間到了。
我點了三菜一湯的外賣,特意選了一家價格實惠的家常菜館。
飯菜送到時,王芳看了一眼塑料餐盒,眉頭皺得更緊了。
「就吃這個?林晚,我們大老遠來上海,你就拿外賣打發我們?」
「表姐,我剛下班,太累了,實在沒力氣做飯。」我解釋道,語氣裡帶著恰到好處的疲憊。
「以後我們來了,你就不用這麼辛苦了。」王芳理所當然地說,「我來做飯,但你得保證,以後頓頓都要有大魚大肉,我兒子小寶正在長身體,可不能虧著。」
我心裡冷笑。
她做飯?錢從哪裡來?還不是要從我這隻「血包」身上抽。
李強在旁邊幫腔:「就是,小晚,你表姐做飯手藝可好了。對了,你現在具體在哪個公司上班啊?做什麼的?你們公司……有沒有什麼油水啊?」
他終於問到了點子上。
我放下筷子,嘆了口氣,醞釀好的說辭脫口而出。
「姐夫,別提了。我們公司最近正在裁員,人心惶惶的。我每天加班加點,就怕哪天被優化了。至於油水,我們這種小職員,哪有什麼油水,能按時發工資就謝天謝地了。」
我的表情痛苦,眼神黯淡,完美演繹了一個被現實壓得喘不過氣的社畜。
李強的眼神里閃過一點失望。
王芳顯然不信,或者說,不願意相信。
「不可能吧?你可是名牌大學畢業的,怎麼會混得這麼慘?」
「表告姐,現在學歷不值錢了,上海遍地都是高材生,我這種根本不算什麼。」
我說著,又重重地嘆了口氣,將一個滬漂的辛酸和無奈展現得淋漓盡致。
他們對視一眼,雖然沒再說什麼,但臉上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這頓飯,在一種詭異的沉默中結束了。
晚上,我蜷縮在客廳的沙發床上,聽著隔壁臥室里傳來的鼾聲和夢話,一夜無眠。
第二天一早,我還沒起床,王芳就打開了臥室門。
「林晚,我們商量個事。」
她穿著我的睡衣,大搖大擺地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一副女主人的姿態。
「你姐夫,總不能在上海閒著吧?你看你能不能托托關係,給他找個體面的工作?」
我看著她,內心毫無波瀾。
來了,終於來了。
這才是他們此行的真正目的。
「體面?什麼樣的工作算體面?」我問。
「當然是坐辦公室的啊!輕鬆,工資高,說出去也好聽。」王芳理直氣壯地說,「你姐夫好歹也是個大男人,總不能讓他去干那些伺候人的活吧?」
我差點被她這番話氣笑。
一個高中都沒畢業,在老家遊手好閒了半輩子的人,到了上海,居然還想找個坐辦公室的清閒活。
是誰給她的勇氣?
「表姐,」我揉了揉太陽穴,讓自己看起來更加疲憊,「上海的工作不好找,尤其是坐辦公室的,都要求高學歷高經驗。姐夫他……」
「他怎麼了?」王芳的臉立刻沉了下來,「你是不是看不起你姐夫?」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耐著性子解釋,「我是說,以姐夫的條件,可能……不太好找。」
「那都是你的藉口!」王芳的聲音陡然拔高,「你要是真有心,怎麼會找不到?我看你就是不想幫忙!林晚,我們可是你最親的親戚,大老遠來投奔你,你就是這麼對我們的?」
道德綁架的大帽子,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扣了上來。
我看著她那張因激動而扭曲的臉,突然覺得很沒意思。
「好,我盡力。」
我點了點頭,結束了這場毫無意義的爭吵。
她以為她贏了。
她不知道,這場戲,才剛剛開始。
接下來的幾天,我真的開始「盡心盡力」地找工作。
我每天下班回來,都會把從網上搜羅來的招聘信息列印出來,遞到他面前。
「姐夫,你看看這個,快遞分揀員,夜班,月薪八千,包住。」
「還有這個,外賣員,多勞多得,乾得勤快點,一個月一萬多沒問題。」
「這個也不錯,建築工地招小工,日結三百,管一頓飯。」
我挑選的這些工作,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純體力活,但薪水確實不錯,足以讓一個普通人在上海生存下去。
李強一張張翻看著那些招聘啟事,臉色越來越黑。
最後,他把那疊紙狠狠地摔在桌子上。
「林晚!你什麼意思!」他勃然大怒,唾沫星子都快噴到我臉上,「你讓我去干這些活?我是來上海享福的,不是來賣苦力的!」
「享福?」我重複著這個詞,覺得荒謬又可笑。
「姐夫,在上海,不賣苦力,誰能養活你?」
「你養我啊!」他脫口而出,臉上沒有半點羞愧,「你是我老婆的表妹,我們是一家人,你幫我們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我看著這個理直氣壯的成年巨嬰,第一次連演戲的耐心都沒有了。
「我一個月就 3800,怎麼養你們一家三口?」我冷冷地反問。
「你那是暫時的!」王芳從臥室里衝出來,維護著她的丈夫,「等你以後升職加薪了,不就有錢了嗎?我們現在是投資你!你連這點忙都不肯幫,真是個白眼狼!」
白眼狼。
這個詞像一根毒刺,扎進我的心裡。
我拼盡全力在大城市裡廝殺,過年過節給他們寄錢寄物,換來的就是一句白眼狼。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
是大舅媽。
我按下接聽鍵,免提。
電話那頭立刻傳來她尖銳的哭嚎聲:「林晚啊!你怎麼這麼沒良心啊!你表姐一家去投奔你,你就是這麼對他們的?給你姐夫找的都是什麼下九流的工作?你這是在打我們全家的臉啊!」
我沒有說話,靜靜地聽著。
「你是不是覺得你在上海了不起了,就看不起我們這些窮親戚了?我告訴你林晚,要不是我們,你能有今天嗎?你小時候吃的穿的,哪樣沒花我們家的錢?」
我閉上眼睛,感到一陣深入骨髓的疲憊。
那些所謂的恩情,不過是幾件王芳穿剩下的舊衣服,幾塊她吃剩下的零食。
卻成了他們可以綁架我一輩子的籌碼。
大舅媽的哭嚎還沒結束,我媽的電話又打了進來。
是微信語音。
我掛掉大舅凶媽的電話,接通我媽的。
「閨女啊……」我媽的聲音帶著哭腔,「你大舅媽都跟我說了,你怎麼能那樣對你姐夫呢?他好歹是你長輩,你就不能多費點心,給他找個好點的工作嗎?」
「媽,什麼叫好點的工作?」我問,聲音裡帶著我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顫抖。
「就是……就是別那麼累的,體面點的……」
「媽,你覺得以他的能力,在上海能找到什麼體面又不累的工作?」
電話那頭沉默了。
過了許久,我媽才幽幽地說:「小晚,我知道你難。但是……大家都是親戚,能幫就幫一把吧。你大舅媽到處跟人說你不孝順,媽在村裡都抬不起頭了。」
又是面子。
又是為了她的面子,要犧牲我的里子。
我的心,一寸寸地冷下去。
原來在她的心裡,我的委屈,我的艱難,都比不上她在村裡的面子重要。
我一直以為,她是我的後盾。
現在才發現,她只是親戚們用來攻擊我的,最鋒利的那把刀。
「媽,你知道他們來上海,是想讓我養著他們全家嗎?」
「怎麼會呢?他們是看你一個人太苦了,去照顧你的……」她的聲音越來越小,顯然連她自己都不信這套說辭。
「好了,我知道了。」我不想再跟她爭辯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