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老房子拆遷,補償款下來足足兩千萬。
我媽怕我年輕守不住財,千叮嚀萬囑咐:「兒子,財不外露,你先帶著老婆孩子租個房,就說錢還沒下來,咱們低調點。」
我點頭答應,第二天就找了個普通小區搬了進去。
門被敲得震天響,那力道不像是來做客,倒像是來討債的。
我透過貓眼,看到丈母娘張翠花那張寫滿急不可耐的臉,心裡咯噔一下。
打開門,一股夾雜著廉價香水味的冷風灌了進來。
「陳默,你長本事了啊!」
她一進門,三角眼就在這不足八十平的出租屋裡掃來掃去,每一寸都透著鄙夷。
「發了那麼大一筆橫財,就帶著我女兒和外孫住這種狗窩?」
我妻子李靜聞聲從臥室出來,臉上帶著一點不安。
「媽,您怎麼來了?快坐。」
張翠花理都不理她,徑直走到我面前,那眼神像是在審視一件屬於她的物品。
「我也不跟你廢話,兩千萬,到帳了吧?」
我心裡一沉,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我媽前腳剛叮囑我財不外露,後腳丈母娘就得到了消息。
這消息傳得比風還快。
我沒說話,只是看著她。
張翠花見我不吭聲,冷笑一聲,嗓門拔高了八度。
「別跟我裝蒜!你那破房子拆了兩千萬,整個街坊都傳遍了!」
「我養了李靜二十多年,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容易嗎?」
她開始拍著大腿,聲音尖利刺耳,像是要把這齣租屋的屋頂掀翻。
「現在你發達了,就想一腳把我這個丈母娘踹開?我告訴你,沒門!」
我看著她唾沫橫飛的樣子,感覺像在看一出荒誕的獨角戲。
李靜連忙拉住她,小聲勸道:「媽,您小點聲,鄰居都聽見了。錢的事……我們正商量呢。」
「商量?有什麼好商量的!」
張翠花一把甩開李靜的手,指著我的鼻子。
「我今天來就是通知你!我兒子李偉看中了一套別墅,就在城東的『雲頂天宮』,全款下來差不多兩千萬。」
「你,必須把那套別墅全款買下來,寫在我兒子李偉的名下!」
空氣瞬間凝固了。
我感覺自己像被一盆冰水從頭頂澆下,連骨頭縫裡都透著寒氣。
不是冷,是那種徹骨的、發自心底的冰涼。
我看著她那張理直氣壯的臉,第一次覺得人性可以貪婪到這種地步。
那不是商量,是命令,是通知。
仿佛我銀行卡里的兩千萬,不是我的補償款,而是給她兒子準備的嫁妝。
「媽,您說什麼呢?那可是陳默家的拆遷款……」
李靜的臉色也白了,聲音帶著顫抖。
「什麼他家的?他娶了你,他的一切就是我們家的!」
張翠花眼睛一瞪,「你是胳膊肘往外拐了是吧?你忘了你弟弟為了你,到現在還沒個像樣的婚房嗎?」
「你要是不幫他,你讓他以後怎麼娶媳生子?你這個當姐姐的,良心過得去嗎?」
這番話像一根根毒刺,扎進李靜的心裡。
她的臉色更難看了,嘴唇翕動著,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
是小舅子李偉打來的。
我按下免提,他那輕佻的聲音立刻從聽筒里傳了出來。
「姐夫,我媽到你那了吧?事兒談得怎麼樣了?雲頂天宮那別墅,我可太喜歡了,尤其是那個下沉式庭院,到時候我得好好設計一下,搞個燒烤台,再弄個家庭影院……」
他興致勃勃地規划著,仿佛那棟別墅已經是他的私產。
我能想像到他此刻躺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滿臉得意的樣子。
我的血,一點點涼了下去。
「陳默,你聽到沒?我兒子都等不及了!」
張翠花一臉得意,仿佛勝券在握。
「你要是敢說個不字,我立刻就讓李靜跟你離婚!讓你人財兩空!」
我看著她,又看了一眼旁邊手足無措、滿眼哀求的妻子。
李靜的眼神在說:先答應下來,別惹媽生氣。
我忽然覺得很累,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感席捲全身。
這不是我認識的李靜,那個曾經說要和我同甘共苦的女人,在自己母親的面前,變成了一個只會和稀泥的「搭夥夥伴」。
我的沉默,在她們看來,似乎是動搖。
張翠花臉上的得意更濃了,她以為拿捏住了我的命脈。
我深吸一口氣,出租屋裡渾濁的空氣嗆得我喉嚨發緊。
「媽,兩千萬不是小數目。」
我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到我自己都覺得陌生。
「我需要時間考慮一下。」
張翠-花-愣了一下,大概是沒想到我沒有當場崩潰,也沒有立刻答應。
她上下打量著我,眼神裡帶著審視和警告。
「好,我給你三天時間!」
她撂下狠話,「三天後你要是沒個準話,咱們就民政局見!」
說完,她扭著腰,像一個得勝的將軍,趾高氣昂地走了。
門「砰」的一聲被關上,也隔絕了外面的一切喧囂。
屋子裡只剩下我和李靜。
她看著我,欲言又止。
「陳默,我媽她就是那個脾氣,你別往心裡去……」
我看著她,第一次覺得我們之間隔著一條看不見的鴻溝。
我什麼都沒說,轉身走進了臥室。
內心那股壓抑的怒火,像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
我知道,一場硬仗,已經無可避免。
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我的手機成了親戚們的熱線電話。
「陳默啊,我是你三姨,你丈母娘養大靜靜不容易,現在你們日子好過了,可不能忘了本啊。」
「默子,我是你五叔,聽我說句公道話,你小舅子就是你親弟弟,幫他一把不是應該的嗎?」
「陳默,你個白眼狼!我們家靜靜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你!發了財就翻臉不認人,你有沒有良心!」
七大姑八大姨,輪番上陣。
她們的語氣,從「苦口婆心」的勸說,到「義正言辭」的指責,再到不堪入耳的辱罵。
每一通電話,都是對我的一次凌遲。
他們的話術驚人地一致,核心思想就是:我的錢,理應分給李家一半,不,是全部。
因為我娶了李靜,我就成了李家的長工,我的所有,都該為李家的香火延續服務。
我一聲不吭地聽著,掛斷一個,拉黑一個。
整個世界仿佛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噪音場,嗡嗡作響,攪得我不得安寧。
李靜坐在沙發上,抱著膝蓋,手機螢幕的光映在她臉上,忽明忽暗。
我知道,她也在被她那邊的親戚輪番轟炸。
終於,她承受不住了,放下手機,通紅的眼睛看向我。
「陳默,你為什麼不接電話?你就不能跟我媽好好說嗎?」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委屈。
「好好說?說什麼?」
我看著她,語氣冰冷,「說我願意把拆遷款拱手相讓,送給你那個只會躺在家裡啃老的弟弟?」
「我媽不是那個意思!她就是嘴上厲害,你服個軟,先答應下來,以後我們再慢慢想辦法不行嗎?」
她哭著向我喊。
「先答應下來?」
我被她的話氣笑了,一股怒火直衝天靈蓋。
「李靜,你是在裝傻還是真傻?你知道答應下來意味著什麼嗎?意味著那兩千萬從此跟我們再沒關係!那是賣掉我爸媽老房子的錢,是我女兒未來的保障!」
「可那也是我媽!是我弟弟!我能怎麼辦?」
她崩潰地大哭起來,「你就不能體諒一下我的難處嗎?一邊是你,一邊是我媽,你們要逼死我嗎?」
「我逼你?」
我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我從頭到尾,有逼過你一句嗎?我只是想守住我們自己的家!李靜,你告訴我,你的心到底向著誰?」
「你變了!陳默!」
她抬起頭,淚眼婆娑地指責我,「以前你不是這樣的,以前你對我家裡人很好的!現在你有錢了,你就變了!」
「我變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聲里滿是蒼涼。
是啊,我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