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慢性中毒。」
醫生吐出這四個字,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炸彈在我耳邊轟然引爆。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只剩下報告廳里那盞慘白的燈,光線筆直地刺入我的眼睛。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完全無法理解這四個字的組合。
中毒?
還是慢性的?
我看著眼前這個穿著白大褂、神情嚴肅的中年男人,嘴唇翕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似乎見慣了這種場面,只是不耐煩地用手指點了點那張薄薄的紙。
「病人是長期、少量攝入某種毒性物質,才導致今天的急性爆發。」
「再晚來一步,神仙難救。」
長期……少量……
我的腦海中,不受控制地閃過一幅畫面。
黑乎乎的湯汁在陶瓷碗里冒著熱氣,一股難以言喻的腥味瀰漫在空氣中。
我媽王秀蓮端著碗,臉上是慈愛的笑,「晚晚,快喝了,這可是我託人找來的好東西,最補你這種剛小產的身子。」
我聞著那味道就犯噁心,連連擺手。
一旁的江馳,我的丈夫,笑著接過碗,「媽,晚晚聞不得這個味,我替她喝。」
他看我的眼神里全是寵溺,然後眉頭都不皺一下,仰頭將那碗湯一飲而盡。
第一天是這樣。
第二天是這樣。
第三天,也是這樣。
今天,就是第三天。
一股寒氣從我的尾椎骨猛地竄起,瞬間席捲全身,凍得我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覺。
「不可能……」我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卻乾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絕對不可能。」
我抬頭,用盡全身力氣望著醫生,試圖從他臉上找到一點不確定。
「醫生,您是不是搞錯了?怎麼會是中毒?」
醫生冷漠地推了推眼鏡,「化驗單不會說謊。為了病人著想,我建議你們報警。」
報警。
這兩個字像兩根燒紅的鐵釘,狠狠扎進我的太陽穴。
我踉蹌著後退一步,扶住了身後冰冷的牆壁,才沒有癱倒在地。
報警,抓誰?
抓我的親生母親嗎?
我不敢再想下去,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醫生辦公室的。
我只記得自己像個遊魂,飄到了急救室門口。
紅色的「搶救中」三個字,像三道血淋淋的傷口,剜在我的心上。
我掏出手機,顫抖的手指在螢幕上劃了好幾次,才終於點開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電話接通了。
「晚晚啊,怎麼了?江馳還沒下班嗎?我湯都熬好了。」
是我媽,王秀蓮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充滿關切。
我的眼淚在這一刻決堤,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媽……江馳,江馳出事了。」
「他在醫院……正在搶救……」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驚呼,接著是鍋碗掉在地上的刺耳聲響。
「什麼!怎麼會這樣!在哪家醫院?我馬上過來!」王秀蓮的聲音聽起來焦急萬分,甚至帶上了一點哭腔。
她的反應那麼真實,那麼符合一個丈母娘對女婿出事的正常反應。
我混亂的心,因為她這焦灼的語氣,得到了一點微不足道的慰藉。
也許,真的是我想多了。
也許,問題出在別的什麼地方。
我媽怎麼可能害人?她連殺雞都不敢看。
我掛了電話,無力地蹲在牆角,將臉深深埋進膝蓋。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林晚!阿馳到底怎麼了!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就進醫院了!」
是我的婆婆,江馳的母親,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氣大得幾乎要將我的骨頭捏碎。
她的眼睛通紅,滿是質問和怒火。
我被她晃得頭暈眼花,只能一遍遍重複著,「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是你老公,你天天跟他在一起,他出了事你跟我說你不知道?」公公也趕到了,語氣同樣嚴厲。
我百口莫辯,只能任由那些指責像刀子一樣割在我的身上。
是啊,我是他的妻子。
我卻眼睜睜看著他喝下那碗可能有毒的湯。
我才是那個劊子子手。
就在這時,急救室的門「咔噠」一聲開了。
我們所有人都沖了過去。
醫生摘下口罩,臉上滿是疲憊,「病人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了,但還在昏迷。」
「必須儘快找到毒源,否則後續的治療會很麻煩。」
我提著的心放下了一半,又因為「毒源」兩個字被重新吊起。
看著被護士推出來的江馳,他雙眼緊閉,臉上毫無血色,嘴唇是病態的青紫色。
我的心,痛得無法呼吸。
王秀蓮趕到醫院的時候,我正趴在江馳的病床邊,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我的好女婿啊!這到底是哪個天殺的乾的啊!」
她一進門就撲到床邊,哭得撕心裂肺,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悲痛欲絕的模樣,真實得找不出一點破綻。
我看著她布滿皺紋的臉上掛滿淚水,內心裡剛剛萌生出的那點懷疑,又被自己狠狠地掐滅了。
林晚,你真是瘋了。
那可是生你養你的媽。
婆婆站在一旁,冷眼看著王秀蓮的表演,陰陽怪氣地開口:「親家母,你這眼淚還是留著吧。現在最要緊的是搞清楚,阿馳到底是吃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
她這話裡有話,矛頭直指王秀蓮。
王秀蓮立刻止住哭聲,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你什麼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做的飯有問題?」
「我可沒這麼說,」婆婆抱起雙臂,「誰做的飯誰心裡清楚。」
「你……」
眼看兩個人就要在病房裡吵起來,我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媽!你們都別吵了!」我站起身,聲音因為虛弱而沙啞,「現在最重要的是讓江馳好起來。」
我轉向婆婆,向她保證:「您放心,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給你們一個交代。」
我的保證似乎起到了一點作用,婆婆冷哼一聲,總算沒再繼續爭執。
這一夜,我們三個人在病房裡守著江馳,誰都沒有合眼。
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
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我才拖著灌了鉛一樣的雙腿,準備回家給江馳拿些換洗衣物。
王秀蓮堅持要陪我一起回去,說我不安全。
我拒絕了。
我現在只想一個人待著。
打開家門,一股熟悉的飯菜味混雜著那股湯藥的腥味撲面而來。
我胃裡一陣翻江倒海,衝進衛生間乾嘔了半天。
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時,我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廚房的垃圾桶。
裡面有一個黑色塑料袋,扎得緊緊的。
我認得,那是我媽打包好的藥渣,她每次熬完湯都會這樣處理掉。
鬼使神差地,我的腳步停住了。
醫生的那句話再次在我腦中迴響。
「必須儘快找到毒源。」
我的心跳開始加速,一下一下,撞擊著我的胸腔。
一個聲音在我腦子裡瘋狂叫囂:打開它!打開看看裡面到底是什麼!
另一個聲音則在嚴厲地斥責我:林晚,你這是大不孝!你在懷疑你自己的母親!
兩種念頭在我腦子裡激烈地交戰,幾乎要把我的頭顱撕裂。
我站在垃圾桶前,像一尊雕塑,一動不動。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最終,那個瘋狂的念頭占了上風。
我顫抖著手,解開了那個黑色的塑料袋。
一股更濃重的中藥味混合著腐敗的氣息涌了出來。
我屏住呼吸,從裡面抓了一把濕漉漉的藥渣,用另一個乾淨的袋子飛快地裝好,塞進了我的包里。
做完這一切,我像個小偷一樣,慌不擇路地逃離了自己的家。
電梯里,冰冷的鏡面映出我蒼白的臉和驚恐的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