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李俊洗澡時提交的申請。
水聲嘩嘩作響,隔絕了臥室里的一切聲響。
我敲擊鍵盤的聲音,輕得像落地的灰塵。
提交成功的綠色提示框彈出來時,我的心臟沒有一點波瀾。
就好像,我只是處理了一封最尋常不過的工作郵件。
處理完,我合上電腦,起身走進衣帽間。
行李箱安靜地立在角落,像一個沉默的見證者。
我拉開箱子,開始往裡面放東西,動作不緊不慢。
幾件應季的職業裝,兩雙平底鞋,還有一套基礎的護膚品。
我的生活,簡單到可以用一個二十寸的箱子全部裝下。
李俊裹著浴巾出來時,正看到我把最後一件襯衫疊好放進去。
他擦頭髮的動作頓住了,眉頭微微皺起。
「你這是幹什麼?」
他的語氣裡帶著一點不耐煩,仿佛我的行為是一種無理取鬧。
我扣上行李箱的鎖扣,發出清脆的一聲「咔噠」。
「收拾東西。」我回答,聲音平淡無波。
「蘇晴,你又來這套,有意思嗎?」
他把濕毛巾甩在一旁的椅子上,水漬濺到了地板上。
「就為那點錢,至於嗎?我說了,錢沒了再賺。」
他的臉上寫滿了嘲弄,那種看穿了我所有小把戲的得意。
他覺得我是在用離家出走這種幼稚的手段威脅他。
我沒有解釋,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看著這個與我同床共枕了三年的男人,這個我曾經以為可以託付一生的搭夥夥伴。
他的臉上,沒有半分愧疚,只有被挑戰了權威的不悅。
「公司有個去海外分公司的機會,我去半年。」我陳述事實。
他愣了一下,隨即嗤笑出聲。
「去海外?就你?別逗了。你走了,房貸誰還?家裡的事誰管?」
「你不是說錢沒了再賺嗎?」我反問,「房貸我會按時打回來,家務你可以請阿姨。」
「請阿姨?蘇晴你是不是瘋了?你知道請個阿姨多少錢嗎?」他拔高了音量,像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
這時,婆婆張蘭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她總是有不敲門就進我們臥室的習慣。
「吵什麼吵!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睡了!」
她一眼就看到了立在地上的行李箱,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蘇晴,你這又是演的哪一出?我們李俊辛辛苦苦賺錢,你不體諒就算了,還想拿捏他?」
她的手指向我的鼻子,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到我的臉上。
「告訴你,我們老李家不吃你這套!一個女人家,心裡沒點家庭觀念,整天就知道工作工作!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當女強人呢!」
我看著她那張刻薄的臉,看著她旁邊一臉「我媽說的都對」的成年巨嬰。
我突然覺得很累。
是一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疲憊。
這個家,就像一個沼澤,不斷吸食著我的血肉,消耗我所有的精力。
我不想再爭辯了。
任何言語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
我拉起行李箱,繞過他們,走向門口。
「你給我站住!」李俊在我身後吼道。
我沒有停。
「蘇晴!你要是今天敢走出這個門,就別想再回來!」他發出最後的通牒。
我的手握住房門把手,冰涼的金屬觸感傳到掌心。
我連頭都沒有回。
門開了,又關上。
將所有的叫囂和謾罵,都隔絕在那個令人窒息的空間裡。
出發那天是個陰天。
雲層很厚,壓得人喘不過氣。
李俊和張蘭沒有來送我。
我拖著行李箱站在機場大廳,給閨蜜林悅打了個電話。
「悅悅,我走了。」
電話那頭的林悅沉默了幾秒,然後是壓抑不住的怒罵:「那對奇葩母子!晴晴,你做得對!早就該離開那個糞坑了!」
我笑了笑,心裡湧上一股暖流。
「我不在的這半年,幫我留意一下家裡的情況。」
「放心吧!我就是你的眼線!那混蛋要是敢做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我第一個撕了他!」
掛了電話,我走向登機口。
飛機衝上雲霄,穿透厚厚的雲層。
陽光刺破雲翳,灑滿整個機艙。
我看著窗外翻滾的雲海,心中沒有一點不舍,只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解脫。
我拿出國內的手機卡,將它折斷,扔進了垃圾袋。
換上早就準備好的當地號碼。
我給李俊的工作郵箱發了一封郵件,告知他我的新聯繫方式,僅限於郵件。
然後,我關掉了手機。
我知道,李俊收到郵件後,大機率會不屑地刪除。
他篤定我撐不了一個月,就會哭著求他讓我回去。
飛機落地,撲面而來的是陌生的空氣和語言。
分公司的領導和同事在出口舉著牌子等我,臉上是熱情的笑容。
「歡迎你,蘇晴!一路辛苦了!」
我握住總負責人伸過來的手,用力地回握。
「謝謝,接下來請多指教。」
全新的生活,在這一刻,正式拉開了序幕。
我將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這份嶄新的事業里。
我的新生活按下了快進鍵,而張蘭和李俊的狂歡,才剛剛開始。
拿到那十五萬,張蘭第二天就去旅行社報了一個最貴的歐洲十五日豪華團。
出發前的那幾天,是她人生中的高光時刻。
她先是拉著李俊去市中心最高檔的商場,從頭到腳置辦了一身新行頭。
然後,她戴著新買的金手鐲,穿著據說是什麼法國牌子的大衣,挨家挨戶地去親戚家串門。
主題只有一個:炫耀。
炫耀她的兒子多麼孝順,多麼有本事,一個季度的獎金就夠她去歐洲瀟洒一圈。
順便,還要內涵一下我這個兒媳婦多麼不懂事,多麼沒有家庭觀念。
林悅把這些消息當笑話一樣講給我聽。
她還發來了張蘭朋友圈的截圖。
照片里,張蘭站在一堆奢侈品購物袋前,笑得臉上的褶子都擠在了一起。
配文是:「還是兒子貼心,不像有的人,白養了。」
我看著那張照片,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
我只是回了林悅一個「加油」的表情包。
張蘭的歐洲之旅,更是將炫耀發揮到了極致。
她在艾菲爾鐵塔下比心,在羅馬斗獸場前喂鴿子,在威尼斯的水道里坐貢多拉。
每一張照片都經過了精心修飾,發在朋友圈,定位精確到每一個景點。
每一條動態,都要或明或暗地踩我一腳。
「這裡的風景真好,可惜有的人不懂得享受生活,只知道當工作狂。」
「買了個包包,還是兒子眼光好,不像有的人,買個菜都要記帳。」
我把她的朋友圈設置了免打擾,眼不見為凈。
而李俊,在國內也沒閒著。
沒了我的管束,他就像脫韁的野馬。
他用剩下的錢,呼朋喚友,夜夜笙歌。
今天去高檔餐廳,明天去酒吧會所,享受著朋友們「俊哥大氣」的吹捧。
他覺得這才是他應得的生活。
自由,快活,沒人管束。
但這種虛假的繁榮,很快就露出了敗絮的內里。
張蘭不在家,他過上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
最初幾天,他靠點外賣度日。
可很快,那些油膩的食物就讓他感到了厭煩。
他開始懷念我做的清淡可口的家常菜。
家裡沒人打掃,幾天下來,就亂得像個垃圾場。
髒衣服堆在衛生間,散發著酸臭味。
他第一次嘗試自己用洗衣機,結果把深色和淺色的衣服混在一起,一件昂貴的白襯衫被染成了花布。
他氣得把衣服扔在地上,卻也只能自認倒霉。
他開始煩躁,開始覺得這個沒有我的家,處處都不順心。
但這些,都只是生活上的小麻煩。
真正的大麻煩,正悄無聲息地逼近。
房貸的還款日,就在月底。
李俊對此毫不在意,他想當然地認為,我會像過去無數次一樣,提前把錢存進卡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