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護車把她拉到了醫院。
檢查結果出來了,高血壓,心臟也不太好,醫生建議立刻住院觀察治療。
住院,就需要錢。
一張住院費的催繳單,遞到了李俊的手上。
他看著上面的數字,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
他徹底崩潰了。
他連母親的住院費都湊不齊。
他所有的親戚朋友,能借的都借遍了,沒人再願意借錢給他。
走投無路之下,他想到了一個最快來錢的方法——網貸。
他下載了好幾個 App,用自己的身份證信息,申請了一筆又一筆的小額貸款。
起初,他只是想解燃眉之急。
可一旦開了這個口子,就再也收不住了。
他用新貸的錢,去還舊的貸款。
拆東牆,補西牆。
利息越滾越高,像一個雪球,把他裹挾其中,無法脫身。
很快,催債的電話就來了。
從一天幾個,到一天幾十個。
他的手機,二十四小時響個不停。
催債公司的人,甚至把電話打到了他所在的公司前台。
公司的同事們看他的眼神,都變得異樣。
終於,人事經理找到了他。
「李俊,你因為個人原因,嚴重影響了公司的聲譽和正常工作秩序。公司決定,從今天起,解除與你的勞動合同。」
一封辭退信,將他打入了更深的深淵。
失業,母親重病,負債纍纍。
所有的不幸,在同一時間,集中爆發。
李俊的精神,被徹底壓垮了。
在那個空無一人的出租屋裡,他抱著頭,嚎啕大哭。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才終於想起了我。
想起了我的好。
想起以前,無論遇到什麼困難,我都會擋在他的前面,為他解決所有的問題。
想起那個被他親手推開的,溫暖安穩的家。
悔恨,像毒蛇一樣,啃噬著他的心臟。
他打開電腦,顫抖著手,給我發了一封郵件。
郵件里,只有一個視頻附件。
視頻里,他跪在地上,鼻涕眼淚流了一臉。
他一邊用力地扇著自己的耳光,一邊痛哭流涕地懺悔。
「晴晴,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我不該鬼迷心竅,不該不聽你的話!」
「求求你,看在我們過去的情分上,回來吧!回來救救我,救救這個家!」
「我給你下跪了!我給你磕頭了!」
視頻的最後,他真的對著攝像頭,一下又一下地,用力磕著頭。
那聲音,沉悶而絕望。
我是在一個項目會議的間隙,收到的那封郵件。
點開視頻,李俊那張涕淚橫流的臉就占滿了整個螢幕。
我靜靜地看著,沒有快進,也沒有暫停。
看完之後,我的內心毫無波瀾。
甚至覺得有些可笑。
一個三十歲的男人,遇到問題,不是想著如何解決,而是用下跪這種方式,祈求別人的原諒和拯救。
可悲,又可憐。
但我不會再當那個救世主了。
我沒有回覆他的郵件。
而是把視頻轉發給了林悅,讓她幫我核實一下情況的真實性。
我需要知道,這究竟是他的苦肉計,還是他真的山窮水盡了。
林悅的效率很高,半天時間,就把李俊的近況查了個底朝天。
被辭退,欠網貸,母親住院,所有的一切,都和視頻里說的一樣。
確認情況屬實後,我做出了我的決定。
我沒有自己出面。
我不想再和那家人有任何直接的接觸。
我委託林悅,去處理這件事。
我往林悅的卡里轉了一萬塊錢。
「悅悅,幫我個忙。你匿名往醫院的帳戶里打五千塊錢,就說是社會好心人士的捐助,足夠張蘭最基本的治療就行。」
「剩下的五千,你取出現金,連同一句話,一起帶給李俊。」
林悅問我,是什麼話。
我告訴她:「你就跟他說,成年人,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這五千塊錢,是還他父母當年給我的改口費。從今往後,我們兩不相欠。」
林悅在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最後說了一個字:「颯!」
李俊是在醫院的繳費處,收到的那筆錢和那句話。
當林悅把一個裝著五千塊現金的信封塞到他手裡,並原封不動地轉述了我的話之後,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臉上的表情,從錯愕,到震驚,再到徹底的絕望。
他如遭雷擊。
他以為我的冷漠只是暫時的,他以為只要他放下尊嚴,我就一定會心軟。
他沒想到,等來的不是原諒,而是這樣一份帶著明確切割意味的「施捨」。
這份「施捨」,比一分錢都不給,更讓他感到羞辱。
它像一面鏡子,照出了他所有的無能和不堪。
它清晰地告訴他,蘇晴,是真的不要他了。
張蘭在病床上得知了這件事,一口氣沒上來,又氣又急,病情反而加重了。
李俊在巨大的刺激下,徹底瘋了。
他開始瘋狂地給我發郵件。
郵件的內容,從最開始的哀求,變成了歇斯底里的咒罵。
他罵我鐵石心腸,罵我忘恩負義,罵我不得好死。
然後,咒罵又變回了哀求。
他一遍遍地重複著「我錯了」,一遍遍地祈求我再給他一次機會。
我看著那些充滿了負面情緒的文字,只覺得厭煩。
我動手設置了郵件攔截規則。
所有來自他那個郵箱地址的郵件,都將被自動歸入垃圾箱,並且已讀。
我的世界,終於徹底清凈了。
為了還清網貸和支付張蘭後續的醫藥費,李俊開始變賣家裡的東西。
他像一頭被困住的野獸,瘋狂地撕咬著那個曾經被稱為「家」的地方。
最先被賣掉的,是客廳里那台六十五寸的大螢幕電視。
然後是冰箱,洗衣機,沙發……
所有值錢的家電,都被他以極低的價格掛上了二手網站。
當家裡能賣的大家電都賣光之後,他把目光投向了我們的衣帽間。
那裡,還有我留下的一些衣物和包。
林悅是在一個二手交易平台上,看到了我的一款限量版手提包。
賣家正是李俊。
她立刻截圖發給了我。
我看著圖片上那個我曾經無比珍愛的包,心裡沒有憤怒,只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涼意。
「悅悅,你找個時間去一趟我家,把我衣帽間裡所有貴重的東西都打包收走,放到你那裡保管。」我交代她。
「好!我現在就去!絕不能讓那混蛋再占你一分錢便宜!」
林悅的行動力一向很強。
等李俊再想從我這裡搜刮點什麼的時候,發現衣帽間裡,只剩下一些他不認識牌子的普通衣物。
賣完家電,還清了利息最高的那幾筆網貸,李俊發現,剩下的債務,依然是個天文數字。
他把主意,打到了我們那套房子上。
他聯繫了房產中介,想把房子掛出去賣掉。
中介上門看房後,告訴他一個讓他絕望的消息。
這套房子是夫妻共同財產,房產證上是我們兩個人的名字。
沒有我的親筆簽字授權,他根本無權出售。
這條路,也被堵死了。
張蘭出院了。
一場大病,仿佛抽走了她所有的精氣神。
她再也不是那個趾高氣揚、刻薄尖酸的老太太了。
她變得沉默寡言,終日唉聲嘆氣。
往日的囂張氣焰,蕩然無存,變成了一個愁容滿面的怨婦。
家裡沒有了爭吵,卻瀰漫著一種更令人窒息的死氣。
母子倆開始互相埋怨,互相指責,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對方身上。
家裡終日不得安寧。
李俊找不到像樣的工作。
他那份被辭退的履歷,像一個污點,讓所有正規公司都對他關上了大門。
為了生存,他只能去打零工。
送外賣,去建築工地搬磚,去餐廳後廚洗盤子。
只要能給錢,什麼髒活累活他都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