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他們,看著這三個以愛為名,行壓榨之實的家人。
心中最後一點幻想,徹底破滅。
我站直了身體,每一個字都說得無比清晰,無比用力。
「錢,我一分都不會給。」
空氣瞬間凝固。
姑姑愣了兩秒,隨即爆發出更悽厲的撒潑。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拍著大腿哭天搶地。
「哎喲,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養了個白眼狼侄女啊!我沒法活了啊!大家快來看啊,這沒良心的東西要逼死自己的親姑姑啊!」
母親見狀,也跟著抹眼淚,指著我,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父親的臉已經黑如鍋底,他指著我,怒吼道:「反了你了!你今天要是敢說一個不字,就給我滾出去!我林家沒有你這種不孝女!」
他衝過來,一把搶過我放在門口玄關上的鑰匙。
「滾!現在就給我滾!」
我被他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出門外。
房門在我面前「砰」的一聲被重重關上。
世界,瞬間安靜了。
我看著那扇緊閉的門,它隔開的,不只是屋裡屋外,更是我和我過去二十八年的人生。
那所謂的家,所謂的親情,在這一刻,成了一個冰冷的笑話。
我站在冰冷的樓道里,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薄的居家服。
晚風從沒有關嚴的窗戶里灌進來,吹得我瑟瑟發抖。
隔壁的門開了,鄰居探出頭,用一種探究和憐憫的目光看著我,隨即又迅速關上了門。
我像一個被人丟棄在路邊的垃圾,狼狽不堪。
我獨自走在城市的街頭,霓虹燈閃爍,車流不息。
這座我奮鬥了十年的城市,此刻卻沒有我一寸容身之地。
我被我的家人,親手趕出了家門。
絕望像是潮水,將我整個人淹沒。
就在我感覺自己快要窒息的時候,腦海里忽然浮現出一張慈祥的臉。
是外婆。
我想起外婆去世前,顫抖著手,將一個上了鎖的舊木盒交給我。
她告訴我:「囡囡,這個盒子你收好。不到萬不得已、走投無路的時候,千萬不要打開。」
走投無-路。
沒有比現在更符合這四個字的時候了。
我摸了摸口袋,幸好,手機和身份證還在。
我在附近找了一家便宜的小旅館住下。
房間很小,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潮濕發霉的味道。
我從行李箱的夾層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個木盒。
盒子是深褐色的,上面雕刻著簡單的花紋,因為年代久遠,邊緣已經被摩挲得十分光滑。
我用一把小刀,撬開了那把脆弱的銅鎖。
盒子打開,裡面靜靜地躺著幾樣東西。
一本泛黃的舊日記本。
一張用布包得整整齊齊的存單。
還有一封,信封上寫著「我的囡囡親啟」的信。
我的手顫抖著,打開了那封信。
信是外婆的筆跡,一筆一划,都充滿了愛意。
信里,外婆用平實的語言,講述了一段我從未知道的往事。
原來,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父母做生意失敗,欠了一大筆錢,是外婆拿出了自己所有的養老錢,才幫他們渡過了難關。
而我的姑姑林秀英,在家裡最困難的時候,不僅一分錢沒出,還趁著家裡混亂,以各種名目,從外婆手裡騙走了好幾筆錢。
外婆在信的最後寫道:「囡囡,外婆知道你爸媽心軟,耳根子也軟,尤其偏心你姑姑。外婆護不了你一輩子,你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這世上,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我的眼淚,一滴一滴地砸在信紙上,洇開了一片模糊的字跡。
原來,外婆什麼都知道。
她早就看透了這一切。
我擦乾眼淚,翻開了那本日記。
日記本里,沒有風花雪月,只有一筆筆清晰的帳目。
「八月三日,秀英來說浩浩上學要交贊助費,拿走五千。」
「十二月十日,秀英來說家裡揭不開鍋,拿走三千,還有半袋米。」
「次年四月,秀天說看中一件衣服,從我這拿了八百……」
一筆一筆,時間、金額、事由,記得清清楚楚。
這本日記,就是姑姑常年吸食娘家血肉的鐵證!
最後,我打開了那張存單。
上面的戶主,是我的名字,林曼。
存款金額,是二十萬。
存入日期,是我上大學的那一年。
我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洶湧而出。
我抱著那個木盒,像是抱著外婆最後的體溫,在小旅館冰冷的床上,放聲大哭。
積壓了二十八年的委屈、不甘和憤怒,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外婆,您放心。
我不會再軟弱了。
從今天起,我會保護好自己。
那些欺負我的人,欠了我的,我會一筆一筆,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第二天一早,我被刺耳的手機鈴聲吵醒。
看到來電顯示,我直接按了靜音。
但很快,同事的電話打了進來。
「林曼,你快來公司一趟,你家裡人……在你公司樓下鬧呢!」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當我趕到公司大廳時,那裡已經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
姑姑林秀英正坐在大廳中央的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眾人哭訴。
「大家快來評評理啊!我這個侄女,名牌大學畢業,在大公司上班,一個月掙好幾萬,卻連五萬塊錢都不肯拿出來給表弟買車!」
「她自己穿金戴銀,吃香喝辣,卻眼睜睜看著我們這些長輩受苦,她就是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啊!」
她顛倒黑白,將自己塑造成一個可憐的受害者。
表弟王浩站在一旁,低著頭,恰到好處地擠出幾滴眼淚,裝出一副委屈又無助的樣子。
「我也不想麻煩姐姐,我只是想有輛車,上班能方便一點,以後結婚也有底氣……沒想到姐姐這麼看不起我。」
周圍的同事們對著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那些目光,像一根根針,扎在我的身上。
我感覺自己的臉在發燙,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這就是他們所謂的親情,用我的社會性死亡,來逼我就範。
人事部的經理走了過來,眉頭緊鎖。
「林曼,這是怎麼回事?我希望你能儘快處理好你的家事,不要影響到公司的正常秩序和形象。」
他的話語雖然客氣,但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我站在人群中央,百口莫辯,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身心俱疲。
就在這時,一個溫和而堅定的聲音響了起來。
「阿姨,您說您侄女一個月掙好幾萬,請問您有證據嗎?」
是張偉。
我們公司的項目主管,也是為數不多,會對我笑,會在我加班時給我帶一份夜宵的同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他。
姑姑被問得一愣,隨即嚷道:「這還需要證據?她在大公司上班,穿得人模狗樣的,能掙得少嗎?」
張偉笑了笑,語氣依舊平和。
「阿姨,據我所知,林曼在我們公司的職位是行政專員,月薪是稅前六千。您說的幾萬塊,恐怕有些誇張了。」
他又看向王浩。
「這位先生,你說買車是為了上班方便。我們公司就在地鐵口,坐地鐵比開車更方便,還不會堵車。你說為了結婚有底氣,難道一個男人的底氣,是建立在壓榨自己姐姐的血汗錢上嗎?」
張偉的話,不疾不徐,卻字字珠璣,直接點破了他們謊言中的漏洞。
姑姑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半天說不出話來。
王浩的臉也漲成了豬肝色,眼神躲閃,不敢看任何人。
張偉不再理會他們,對前台說:「叫保安吧,影響公司秩序,可以報警處理。」
保安很快趕了過來。
姑姑一看形勢不對,立刻從地上一躍而起,拉著王浩,嘴裡不乾不淨地咒罵著,灰溜溜地跑了。
一場鬧劇,終於收場。
圍觀的同事漸漸散去,但那些探究的目光,依然在我身上流連。
張偉走到我身邊,遞給我一杯溫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