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演了。」
我的聲音不大,卻讓他的動作僵在了原地。
「想讓我去救場,可以。」
林浩的眼睛瞬間亮了,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孫莉也抬起頭,臉上露出了劫後餘生的慶幸。
我看著他們大喜過望的臉,心中一片冰冷,但表面上,我鬆了口風。
「但是,我有條件。」
「你說!什麼條件我們都答應!」林浩迫不及待地說道。
「第一,錢,我可以『借』給你們。但不是給,是借。」
我加重了那個「借」字。
「第二,必須由爸,林建國,親自給我打電話,親口說出那個『借』字。」
「第三,要寫欠條,白紙黑字,親筆簽名,按上手印。至於利息,就按銀行同期貸款利率的兩倍來算。」
我的條件一個比一個苛刻,每說出一個,林浩的臉色就難看一分。
尤其是聽到要林建國親自開口,還要寫欠條算利息,他的臉幾乎擰成了一團。
「小妹,一家人,沒必要這樣吧……」他還在試圖掙扎。
我冷冷地看著他:「當初你們拿我的救命錢時,也沒跟我商量過。現在,要麼答應我的條件,要麼你們就在酒店裡等到天荒地老。」
林浩的嘴唇動了動,最終在孫莉催促的眼神下,咬了咬牙。
「好!我這就回去跟爸說!」
他像得到了特赦令,拉著孫莉,逃也似的離開了我的家。
門關上的那一刻,客廳里再次恢復了死寂。
我媽的哭聲也停了,她抬起紅腫的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晚晚,你真的……要去?」
我走到她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語氣平靜而堅定。
「媽,我不是去救他們。」
「我是去,拿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
說完,我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相熟的律師朋友的電話。
在等待林建國妥協的時間裡,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沒有直接去酒店,而是先去了一趟銀行。
在銀行櫃員異樣的目光中,我列印了十六年前,那筆五萬元的定期存款被提前支取的流水記錄。
然後,我又去了市檔案館,通過醫院的朋友,調取了我當年的住院病歷和繳費單據。
所有的證據,一份份被我複印、整理,放進文件袋裡。
做完這一切,夜色已經深了。
丈夫張誠下班回家,看到客廳里一片狼藉和失魂落魄的岳母,立刻明白了大概。
他沒有多問,只是走過來,握住我冰冷的手。
「我陪你一起去。」
他的聲音沉穩而有力,像一注暖流,注入我冰封的心。
我看著他,點了點頭。
是的,我不是一個人。
這一次,我不會再孤軍奮戰。
所有證據準備妥當,我挽著張誠的手,開車駛向那座燈火通明,卻上演著一出荒唐鬧劇的五星級酒店。
今晚,該算總帳了。
我和張誠一起去酒店的時候,林浩的電話終於打了過來。
電話那頭,不再是他一個人的聲音,背景嘈雜,顯然開著免提。
林建國的聲音在十幾秒的沉默後,生硬地從聽筒里擠了出來。
「錢……算我借你的。」
短短六個字,仿佛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我能想像得到,在酒店那種被眾人圍觀的窘迫環境下,這個愛面子勝過一切的男人,說出這句話時是何等的屈辱。
但這還不夠。
遠遠不夠。
「爸,你說什麼?風太大,我聽不清。」我故意說道。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壓抑的粗喘。
林浩急切的聲音響起:「小妹!爸說了!他說了!你快來吧!」
「我只聽他親口說。」我堅持。
又是一陣死寂。
隨即,林建國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再次響起:「我說!這錢!算我林建國借你的!你滿意了吧!」
「嗯,這還差不多。」我淡淡地應了一聲,「等著,我馬上就到。」
掛斷電話,我深吸了一口氣。
張誠在一旁安靜地開著車,騰出一隻手,覆在我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別怕,一切有我。」
我側頭看他,路燈的光影在他堅毅的側臉上明明滅滅。
心底那塊最堅硬的冰,仿佛裂開了一道縫隙,有暖意滲入。
我不是去報復,我只是去討一個公道。
討回我那差點被犧牲掉的性命,討回我那被踐踏了二十多年的尊嚴。
酒店門口,霓虹閃爍,「壽」字的巨大燈牌還亮著,看起來無比諷刺。
我和張誠走進大廳時,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間聚焦到了我們身上。
那眼神複雜極了。
有親戚們的如釋重負,有酒店工作人員的審視,還有林建國和林浩那混雜著屈辱、怨毒和一點期盼的目光。
他們像一群在沙漠裡瀕死的旅人,而我,是那個唯一帶著水的人。
林建國坐在主桌旁,臉色鐵青,壽星的綬帶還掛在身上,卻像一個笑話。
林浩和孫莉趕緊迎了上來,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小妹,你可算來了。」
酒店經理也走了過來,手裡拿著一沓厚厚的帳單,神情嚴肅。
「林女士是嗎?這裡是所有的消費清單,一共是十八萬三千六百元,給您抹個零,十八萬整。」
「好。」
我點了點頭,卻沒有立刻去接帳單。
我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了一份早已準備好的文件。
不是銀行卡,也不是現金。
是一份欠條。
我將欠條,輕輕地放在了林建國面前的轉盤上。
「爸,按照我們說好的,先把這個簽了吧。」
欠條上的字,是我用電腦列印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
「今借到林晚人民幣拾捌萬元整,用於支付壽宴費用。借款人林建國,月息按 2%計算,利滾利,直至還清為止。」
下面是借款人簽名和按手印的空白處。
整個宴會廳,剎那間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看著那張輕飄飄的紙,眼神里充滿了不可思議。
「你……」
林建國的眼睛瞬間瞪得像銅鈴,他指著我,手指因為憤怒而劇烈地顫抖著,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
「你這是趁火打劫!」
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碗碟都跟著跳了起來,發出刺耳的聲響。
林浩也急了,衝過來一把拿起那張欠條,像是被燙到一樣。
「小妹!你怎麼能這樣!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算這麼清楚幹嘛?還利滾利?你這是要逼死我們啊!」
他的聲音又高又尖,充滿了被背叛的委屈。
周圍的親戚們也開始竊竊私語。
「這閨女也太狠了點吧……」
「是啊,再怎麼說也是親爹。」
「為了一點錢,鬧成這樣,真難看。」
那些議論聲像蒼蠅一樣嗡嗡作響,試圖再次用「親情」和「孝道」來綁架我。
我沒有理會他們,只是冷冷地看著我那暴跳如雷的父親和痛心疾首的哥哥。
「一家人?」
我重複著這三個字,嘴裡泛起一陣苦澀的笑意。
「當初,你們拿著我的救命錢,去給哥哥買婚房的時候,怎麼沒想過我們是一家人?」
我的聲音陡然拔高,清亮而銳利,瞬間蓋過了所有的議論聲。
我從文件袋裡,拿出了另外一沓東西。
「啪」地一聲,我將當年的銀行取款記錄複印件和醫院繳費單的複印件,狠狠地甩在了桌子上。
白紙黑字,紅色的印章,清晰地記錄著那段不堪的過往。
「五萬塊!十六年前的五萬塊!我闌尾炎穿孔,躺在病床上等著這筆錢救命!可你們呢?拿著這筆錢,興高采烈地去付了首付!」
「你們告訴我錢是定期取不出來,可這上面的記錄寫得清清楚楚,就是活期!就是被你們取走的!」
「你們跟我說,一家人別計較。現在,我跟你們算清楚一點,就成了趁火打劫?」
我的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子彈,射向林建國和林浩。
整個大廳,死一般的寂靜。
之前還在議論紛紛的親戚們,全都閉上了嘴,臉上的表情從看熱鬧的幸災樂禍,變成了震驚和尷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