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屈辱,雖然不甘,但至少……至少能保住這個家。
我們辛辛苦苦攢下的錢,本來是打算明年要孩子用的。
可現在,似乎沒有別的選擇了。
凌晨三點,我的手機突然響了。
是老家的號碼。
是我爸。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通了。
「喂,爸。」我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浩啊,怎麼這麼晚還沒睡?」我爸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憨厚,帶著一點關切。
「沒……沒什麼事,就是有點失眠。」我不想讓他擔心。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
「你是不是遇到啥難處了?」我爸突然問,「我聽你聲音不對。」
那一瞬間,我再也繃不住了。
所有的委屈、憤怒、無助,像決堤的洪水一樣,瞬間衝垮了我的心理防線。
我一個三十二歲的男人,對著電話,像個孩子一樣,泣不成聲。
我把所有的事情,一股腦地都對我爸說了。
從那十二萬的旅遊費,到被岳母一家當成提款機,再到房子是他們的,我們即將被掃地出門。
我爸在電話那頭,一直安靜地聽著。
沒有插話,沒有評價。
等我說完,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為電話已經斷了。
「兒子。」他終於開口了,聲音有些蒼老,但異常沉穩,「錢沒了,可以再掙。」
「家要是沒了,就什麼都沒了。」
「你們回來吧。」
「家裡還有兩間空房,夠你們住。」
「別怕,天塌不下來。有爸在呢。」
我爸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民,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
他不會說什麼大道理。
但他這幾句質樸得掉渣的話,卻像一道暖流,瞬間擊中了我的心臟。
是啊。
錢沒了可以再掙。
尊嚴要是沒了,就真的什麼都沒了。
那個用鋼筋水泥堆砌起來的所謂「家」,如果不能給我們帶來溫暖和庇護,反而成了囚禁我們、勒索我們的牢籠,那不要也罷。
我真正的家,在那個遙遠的小山村。
那裡有愛我的父母,有永遠為我敞開的大門。
那才是我的根,我最後的退路。
「爸,我知道了。」我擦乾眼淚,聲音里重新有了力量。
「嗯。別想太多,和曉曉好好商量。爸相信你們能處理好。」
掛了電話,我感覺心裡那塊壓得我喘不過氣的巨石,被搬開了一大半。
我轉過頭,看到林曉正靜靜地看著我。
她的眼睛又紅又腫,但在黑暗中,卻亮得驚人。
「我都聽到了。」她說。
我走過去,把她攬進懷裡。
「曉曉,對不起,讓你跟著我受苦了。」
她搖了搖頭,把臉埋在我的胸口,聲音悶悶的。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我們搬走吧。」我說,語氣無比堅定,「這房子,我們不要了。我們也不可能給他們一分錢。」
「我明天就去找房子,我們租個小點的,從頭再來。」
「嗯。」她在我的懷裡,重重地點了點頭。
那一刻,我們雖然即將失去這個所謂的「家」,但我的心裡,卻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實和安寧。
因為我知道,只要我們兩個人在一起,哪裡都是家。
他們可以拿走房子,但他們拿不走我們的愛,和我們重新開始的勇氣。
第二天,我和林曉就開始收拾東西。
我們決定在岳母給的三天期限之前,主動搬走。
我們不想等到被他們狼狽地趕出去的那一天。
我們要保留自己最後的體面。
家裡的東西很多,都是我們一點一點添置起來的。
每一件物品,都承載著過去五年的回憶。
曾經有多溫馨,現在就有多諷刺。
我們把該扔的扔掉,該打包的打包。
整個過程,我們都異常平靜。
沒有抱怨,也沒有流淚。
仿佛我們不是在搬離自己的家,而是在清理一堆與我們無關的垃圾。
下午,林曉在收拾臥室的一個舊首飾盒時,突然「咦」了一聲。
那個首飾盒是紅木的,樣式很老舊,是她媽媽給她的,說是外婆留下的遺物。
林曉一直很珍視,但很少打開。
「怎麼了?」我走過去問。
「這個盒子,好像有個夾層。」林曉一邊說,一邊用手指在盒子底部摸索著。
她摸到一個小小的凸起,用力一按,盒子底部竟然彈開了一個薄薄的暗格。
暗格里,沒有金銀珠寶,只有一張摺疊得整整齊齊的,已經泛黃的紙。
林曉小心翼翼地把那張紙拿出來,展開。
我的目光也湊了過去。
那是一張購房收據。
年代已經有些久了,上面的字跡都有些模糊。
但最關鍵的幾個信息,卻清晰可見。
房屋地址,就是我們現在住的這套房子。
購房金額,和當年的市價相符。
以及,付款人那一欄,龍飛鳳舞地簽著一個我們都無比熟悉,卻又無比震驚的名字。
不是我岳父,也不是我岳母。
是林曉的外公。
我和林曉都愣住了,面面相覷。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林曉的手有些顫抖,她把收據翻了過來。
在收據的背後,還夾著另一張紙。
那是一份遺囑的複印件。
是她外公的遺囑。
遺囑的內容很簡單。
外公在去世前,留下了一筆二十萬的存款。
他沒有把這筆錢分給自己的子女,而是單獨提了出來,在遺囑里寫得清清楚楚。
「此筆款項,專用於吾之外孫女林曉,購置婚房,作為嫁妝。任何人不得挪用。」
遺囑的最後,是外公的簽名和日期。
時間,就在他們買這套房子之前的一個月。
那一瞬間,一道閃電划過我的腦海。
所有的碎片,在這一刻,都拼湊了起來。
我看著林曉,她的眼睛裡也同樣閃爍著震驚、憤怒和恍然大悟的光芒。
我們都明白了。
這套房子的錢,根本就不是岳父岳母的!
這是外公留給林曉的遺產!
是她母親,王桂芬,私自挪用了女兒的嫁妝,買了這套房子,然後又把房本寫在了自己的名下!
她不僅侵吞了女兒的財產,還反過來用這份財產,來控制、威脅、勒索自己的女兒!
天底下,怎麼會有如此歹毒的母親!
林曉的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
我趕緊扶住她。
她的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知道,這個真相,對她的打擊太大了。
被自己的親生母親,算計了這麼多年。
那種痛苦,那種心寒,足以摧毀一個人所有的情感。
我緊緊地抱著她,感覺她的身體冰冷得像一塊鐵。
過了很久很久,她才在我懷裡,發出一聲壓抑的,像是小獸受傷般的嗚咽。
憤怒。
無邊的憤怒,從我的胸腔里噴涌而出。
我看著手裡那張泛黃的收據和遺囑複印件。
它們不再是兩張薄薄的紙。
它們是武器。
是能刺穿那一家人虛偽面具,讓他們自食惡果的最鋒利的武器。
絕望的黑暗中,終於透進了一點光。
反擊的時刻,到了。
我們沒有立刻去找岳母對質。
光憑一張收據和一份遺囑複印件,還不夠。
王桂芬那種人,不見棺材不落淚,肯定會百般抵賴。
我們需要一個更有力的證人。
林曉想到了一個人,她的姨婆。
姨婆是外公的親妹妹,也是當年看著外公立下遺囑的人之一。
她一直住在鄉下,和我們聯繫不多,但為人正直,最是看不慣王桂芬重男輕女的做派。
第二天,我和林曉沒有聲張,開車回了鄉下。
我們在姨婆家的小院裡,找到了正在擇菜的她。
看到我們突然出現,姨婆顯得很驚訝。
當林曉紅著眼睛,把那張收據和遺囑複印件拿出來,將來龍去脈講了一遍後,姨婆沉默了。























